“朱琦，朱琦。”
朱琦正在打扫厕所间，忽听外面王组长叫自己，忙把拖把放下，探出头来：“在。”
“哎呀，你在干嘛呢？快过来。”
王组长满头是汗，颠颠地跑过来，抓住朱琦就往外跑，朱琦腿脚不利落，跟得趔趔趄趄，只问：“什么事？”
王组长回头嘿嘿了两声：“有贵人请你呢，博士。”说着，拖着他径直走出超市后门，见一辆宝马车停靠在门边，旁边站着两个黑衣人，见到朱琦，问王组长：“这就是朱琦？”
“错不了，博士，做了二十年的牢狱。”王组长一拍大腿，谄媚地笑：“不信问我们人处处长刘峰，老头子还是刘处长亲自招来的呢。”
两个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琦，飞快点了一下头道：“朱先生，跟我们来。”说着，拉开车门，指了指里面。
朱琦看着两个黑衣人，却也没问什么，一瘸一拐地坐了进去，果然是高级车，里面设置豪华无比，香气扑鼻，朱琦靠着沙发上坐着，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多年前，他跟着导师一起出席各种学术会议的情形，虽然读书人不可能太有钱，可是高级知识分子出入的设置，总还算体面，而如今……
呵呵。
“朱老先生怎么不问去哪儿？”
黑衣人发动了车子之后，忽然开口问。
朱琦慢慢睁开眼，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前面的路紧赶着向这边涌过来，像是人生要搅动起来的无数波浪，可是呢？
“我这样的老头子，没钱，没色，一无所有，烂命一条，有什么好问的吗？”他缓缓开口，带着无限的疲惫。
其实说起来，不管这一趟去哪儿里，又或者要做什么，都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他的人生已经完了，二十年过去了，灵魂已经埋在了沙漠里，变成了干尸，浇不活了。
很快，车行驶到一家医院前，在黑衣人的引导下进入高级看护病房，外面人很多，正簇拥在门前议论着什么，见朱琦过来，都抬头盯着他。
朱琦心知要见的必是大人物，暗暗纳罕，等黑衣人推开门，见一个女人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着氧气筒，各种管子，周围是很先进的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病房大概三十平，白色的水木地板，四周雪白如镜，对面则是整整一面窗户，阳光很充足地晒了进来，淡蓝的窗帘随风细细飘摇，周围则站了一圈的护士大夫，都围着那个女人，默默无语。
朱琦扫了两眼，眸光落在病人的脸上，眼皮跳了跳，这个女人……他认识。
她叫常雪，跟自己一届的同学，导师都是杨教授。是学校里有名的美人，肤白貌美，风姿绰约，颇有江南风致，此时因为病，脸色枯黄，可是依稀能看出那精致的五官，与当年那惊人的美貌。
“朱琦，朱琦来了吗？”常雪伸出手，向空中抓摸着。
“来了，常总。”旁边一个黑衣人恭恭敬敬地道：“他就在这里。”
常雪听到这话，缓缓睁开了眼，看了半晌，却没有反应，又问：“在哪里？”
黑衣人指了指对面的朱琦，常雪这才侧头看过去，终于看到了一个老头，可这哪里是当年那个风姿英发的青年才俊呢？这都……他不是年纪也不大吗？居然变成了这种摸样？
想到这里，常雪似乎有些激动，挣扎着道：“扶我起来。”
旁边的大夫却摁住她道：“常女士，你不能激动，你这个心脏承受不了的。”
常雪摇头苦笑，只盯着那个黑衣人道：“你们出去，都出去，所有人，我有话要对朱琦说。”
众人对望一眼，都看向了说话的那个大夫。
“出去！”常雪声音变大了，带着几分训斥。
众人忙纷纷退了出去。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朱琦和常雪两个人，仪器在旁边“滴答”“滴答”作声，风吹起了那淡蓝色的窗帘，一股一股地像是排队列舞。
“朱琦，朱琦，你变了。”沉默半晌，常雪终于打破沉默。
“哦。”朱琦淡淡地应了一声，二十年的摧残，能不变吗？
“今天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若是不说出来，我怕是闭上眼也不安心……朱琦，杨教授不是你杀的。”
“轰——”朱琦脑袋轰隆隆炸了，表面却依然镇定如常，淡淡地“哦”了一声。
常雪仰头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开口——
“那一天，参加完学术会议，听说酒店旁边的馆子不错，我便跟着几个女学者一起去了，因为大家坐在一起敞开了聊，这么一聊，大家都就晚了，等到回酒店房间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我刚刚洗漱完要休息，忽然接到了杨教授的电话……“
说到这里，常雪脸上忽然显出异样的红晕，大口喘息着，似乎有些激动。
朱琦想起刚才医生的嘱咐，忙道：“您别激动，慢慢说。”
常雪摇了摇头，那大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忽然盯着朱琦道：“你就不好奇，杨教授给我电话是做什么？”
朱琦苦笑。
常雪认真盯了朱琦半晌，轻叹一声开口道：“杨教授打电话给我，说你伤到了他，让我赶紧过去。”
朱琦怔怔地听着，半晌：“原来我只是伤到了他。”
“对，你当时只是伤到了他，他昏了过去，你也吓得跑了，然后他还给我打了个电话，可是最后的结果是他死了。”常雪一气说完，便大口喘息起来，一口出，一口进地道：“也就说，真正杀死杨教授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朱琦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满口苦涩缓缓涌了上来。二十年蹉跎岁月，竟是一场误会？
“对不起。”
常雪小声地啜泣起来：“对不起，当时我……我没有去，也没及时出来作证，累得你背负杀人犯的名声，做了二十年的牢，真的……对不起。”
朱琦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沉思许久，缓缓叹了口气：“你也别太难过了，也许杨教授那个电话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明白，朱琦，你不明白的。”常雪忽然失态地哭了起来，虽然不算嚎啕，却是令人心碎的，抑郁的，哀伤的，朱琦的心不是雨衣做的，经不起这样的敲打，于是长叹一了一声，拍了拍常雪的手：“常雪，你也别太放在心上，现在先好好养病……”
“朱琦。”
忽然，常雪鸡爪子一样的手死死抓住朱琦，整个人身子也奇迹般撑起来，瘦骨嶙峋的脸嵌着一双大得可怕的额眼睛，正死死瞪着朱琦：“朱琦，我……我……你不懂的。”
朱琦见她如此，以为她这是病糊涂了，正要再劝，忽听常雪道：“其实凶手应该是我！”
“啊？”
朱琦的瞳孔一下放大了，是常雪？不对啊，刚才她不是说，接到杨教授的电话，没去吗？怎么又变成了她？是真的糊涂了？还是……
“应该是我。”
常雪重复了一次这话，颓然放下手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道：“朱琦，我们以前都是搞科学的，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时空是可以逆转的，对吧？”
朱琦不知常雪为什么说起这个，想起晚上自己接到的那个怪异电话，心中砰砰乱跳，嘶哑着嗓子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二十年前，我曾经接过一个电话，是二十年后的自己打来的。”
常雪缓缓地开口：“她让我在某个时间，某个阶段，千万不要去找杨教授，哪怕他打电话让我去，也千万不去，否则惹祸上身，万劫不复……”
屋子里忽然沉默下来，窗帘发出细碎的“瑟瑟”声，仪器“滴答”“滴答”作响，常雪急速地喘息着，一顿顿的。
“未来的你？”朱琦嘶哑着开口，他学天文物理的，知道时空维度是有错乱的现象，只是这种几率亿万分之一都没有，昨夜自己遇到了，今天……居然也在常雪身上发生了？！
“未来的我。”
常雪缓缓侧过头来，苦笑道：“就是因为得到了她的指示，所以我才没有搭理杨教授的求救，也是因为这个时空电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无法解释自己接到电话却没有过去的事儿，所以在你坐牢的时候，也没有站出来，对不起，朱琦。”
朱琦静静听着，忽然问：“然而杨教授的手机上，没给你的电话记录，否则警察早就找到你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常雪摇了摇头，忽然一下抓住朱琦的手道：“朱琦，我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本来做做了个忏悔计划，想等着你出来好好补偿你的，结果却得了癌症，活不长了，真的对不起，从前的真相无法跟你一起查清了，不过……我会帮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说着，常雪指了指床头上一个新式的笔记本：“这是我给你的，邮箱里有我的日记，记录了一些我对这个案子的理解和看法，还有忏悔的心路历程，你也许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顿了顿又道：“你以后不用去超市上班了，我给你在高端疗养院办理了手续，你可以住在哪里，有专人看护，你……上学的时候，就比我聪明，我相信你自己也可以找出当年真相的。”
说到这里，常雪忽然一口气喘不上来，眼睛翻起来。
朱琦一看不好，忙叫了起来：“常雪，常雪——”
这话出口，门一下被推开了，大夫护士们冲了进来，见常雪这种情形，离开着手抢救，朱琦站在一旁帮不上忙正着急，忽见两个黑衣人走过来，对朱琦道：“朱老先生，跟我来。”
朱琦一怔，见一个黑衣人走过床头桌前，把那笔记本电脑拎了过来，递给朱琦：“常总已经吩咐过我们了，请跟我们来。”
朱琦怔怔地看着那笔记本，又抬头看着正在急救的常雪，想起昨夜的对话，难道冥冥之中，老天开眼，真的要帮自己洗脱那二十年的冤狱？
想到这里，心渐渐火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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