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眨了眨眼，张口：“你……是谁？”
老太太没吱声，只是抬头看了看灵堂，此时少女的母亲正焦头烂额地跟殡仪馆商量费用的事儿，继父不知去向，灵堂里人多，乱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她们。
“你来。”
老太太拉着少女向灵堂后面走，少女犹豫了下，回头瞥了一眼母亲，见母亲正笑逐颜开地跟人聊着什么，压根没过来看一眼，咬了咬嘴唇，跟着老太太绕到了灵堂后面的角落。
“这是你外婆的东西。”老太太递给她一个黑包：“你拿着，应该是你的。”
“我的？”少女低头藐了那黑包一眼，却不肯接过来。
“傻孩子。”老太太提抚摸着少女的头，眼眸飘渺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喟叹：“你不知道，你外婆有多厉害，多了不起。”
少女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动，抬头看着那老太太，见老太太正微笑地看着她，眼纹慢慢笑出了一朵花一般：“我的性命就是你外婆救的。”
“她不是学医的啊？”少女有些奇怪。
“不是学医。”老太太摆了摆手，忽然回头环目四顾，灵堂后面是个玄廊，黑色大理石的地面，粉白的墙皮，窗户是铝制的，黑白分明，明晃晃的，亮堂堂，空无一人，很有坟墓范儿。
“过来，好孩子，坐下。”
老太太拉着少女到了楼梯口哪里，让她跟自己并肩坐下，吁了口气，摘下来眼镜，拍着膝盖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本来不想说来着，但是现在我见着你们这些后代子孙，这么寒颤地对待她，实在有些气不过了。”说着，老太太用眼镜布轻轻擦拭着眼镜片，眼眸里泛起几分怒气来。
少女听到这话，想起母亲对待外婆的态度，眼前浮出那个坐在门槛上的慈和老人的样子，暗中也跟着叹了口气。
“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有心的。”旁边的老太太见她如此，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道：“我就跟你说说，你外婆的那些事儿，让你知道个好歹。”
“您说。”少女听到这话，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骄傲的好奇，脸上也有了笑摸样。
“你知道从前时候，每个寨子都会神女的。”老太太徐徐道来——
“这神女啊，地位非常高，比寨子里的酋长还要告好几倍，很多大事，大家都来问神女，还有那长病的，疯了的，都让神女来治病，但是后来呢，就不讲究这个了，那叫封建迷信，所以神庙都被拆了，神女的地位也没了，年轻人都去城市打工了，留下的都是寨子里的老人，有些念旧的，长了病，闹了鬼，还是去神女哪里，但是更多的是，是看病的看病，该干嘛干嘛了。”
“这是好事。”少女忽然开口下结论。
老太太听到这话，眼神凝眸在少女脸上，见少女脸上无波无澜的平静：“封建迷信早就不该实行了。”
老太太忽然呲牙笑了笑，她这把年纪，还一口好白牙，显然是经过修整过了的，她伸出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道：“你说的也对，不过呢，这个世界，总是没有绝对的，我且说我的亲身经历吧。”
“我呢，其实出寨子比较早了的，早些年就出去了，当了兵，在城里生活，后来孩子大了，也成家立业了，人老了就怀旧，我忽然想念小时候的生活了，便自作主张搬回了寨子。”
“回到寨子的第二天，就忽然病了，发烧不止，还不停地说胡话，家里人都急了，把我送到附近的医院看病，可是还是不好，这不我大儿子是干部，多少还有点权力，又从省里请来专家，专家开了药方，不仅如此，反而更加厉害了，口里说着各种胡话，我身边的护士都吓死了，说我竟然开始说起了外语，听专家说还是什么法语，简直快吓死了。”
“啊？法语？”少女听到这里，有些好笑，捂着嘴道：“你会说法语？不是英语？”
老太太横了她一眼：“我连英语也不会，会什么法语？”
少女眨了眨眼，叽里咕噜地全是好奇。
“那个时候，跟着我来的一个老姐妹，是从前寨子里的，见到我这种情形，说了不得了，这不是什么病，这是在中邪了，赶紧去请神女。”
“是我外婆吗？”少女眼眸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气。
“是啊。”老太太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发：“当时家里人还不信，说是封建迷信，不愿意做，然而耐不住那个老姐妹一个劲儿劝，终于还是把你外婆给请来了，据说当时你外婆听说这事，二话不说，连夜就赶来了。”
“我外婆是个好人。”少女说出自己对那个门槛老太太唯一的认知。
老太太不做声，只用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头：“你外婆啊，确实是个好人。据说她来了之后，进了门就说不好，然后就让人把我给运回了寨子。”
“啊？”少女奇道：“为什么？”
老太太摇了摇头，望着远处出神半晌，这才开口道：“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昏迷了，压根不知道这回事，还是事后有人告诉我的，那个时候，我被送回了寨子，送回了原来的屋子，你外婆便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了她自己跟我在一个屋子里，她点上了一根蜡烛，竖起了一面镜子，就开始跟镜子说话。”
这话有些吓人，少女有些害怕，不由向老太太的身子靠了靠，老太太伸出手拦住少女，低声安慰：“莫怕，莫怕。”
少女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少有人对自己如此温柔，不由心里对老太太越发好感，低声问：“外婆在那个屋子里做了什么？”
“跟鬼对话。”老太太道。
“啊。”少女的身子越发缩了起来，小声道：“跟鬼对话。”
“没错，跟鬼对话，其实呢，我的病很简单，就是鬼附身了。”老太太说到这里，歇了口气，声音忽然变得异样的嘶哑：“那个鬼，我从前认识的。”
少女身子微微发抖道；“是你妈妈吗？”
“不是。”老太太摇了摇头：“是我情郎。”
少女听到这里，脸忽然羞红了，对于年轻的女孩，“情郎”两个字总带着情窦初开的神秘。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寨子吗？就是因为情郎。”老太太说起这个，语气里带着缠绵不尽的悲伤：“我跟情郎在一起本来好好的，可是父亲却想让我嫁给寨子里的村支书儿子，我就跟情郎商量着私奔，结果呢，这件事还没做呢，情郎就被发现跟寨子里一个寡妇偷情，还被当场捉奸。”
少女听到这话，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可是眼睛却越发炯炯，紧紧竖着耳朵倾听着。
老太太似乎说到了伤心的地方，紧紧搂着少女，那劲头似乎要把少女的腰给搂断了：“我当时那个气啊，就想着报复情郎，答应了父亲的要求，跟那个村支书儿子定亲了，然后，有一天开门，发现情郎吊死在了我们家门口的那颗歪脖子树上。”
“啊。”
少女一下捂住了嘴。
老太太身子也在发抖：“年轻啊，总是纯洁无瑕，不知道世事险恶，这才被毁灭，被算计，我当时就疯了，回头追问父亲，父亲也有些傻了，这才交代原来捉奸的事儿，是他跟村支书故意安排下的，就是想让我跟情郎分手死心。”
少女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下流下来：‘怎么可以这样啊。“
“是啊，怎么可以这样啊。”老太太的声音也呜咽起来：“到了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这才离家出走，想要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后来……去了外面的世界闯荡，渐渐立足，相亲，结婚，一辈子的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你情郎为什么……为什么……”少女结结巴巴地问。
老太太低头藐了少女一眼，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眸，拍了拍她的身子道：“我走了之后，情郎的魂魄还在那槐树下等着我呢，鬼呢，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他又是含冤自杀，冤魂的力量很强，等多少年之后，我一下回来了，他一下认出了我，便找上了我。”
“他附在你身上是要做什么？”少女奇道。
“他要跟着他走。”老太太苦笑：“冤魂的力量很大，又是死在了老槐树底下，槐树可是招鬼的，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滋养，冤魂已经变成了厉鬼，徘徊在我家门口，你知道的，自从我走了之后，我们家就不停地出事，我父亲有一天喝醉了掉到了山地下摔死了，母亲患了癌症死了，哥哥跟人打架，结果被打死了，总而言之，基本上算是绝户了。我这回来，他一下看到了，自然追上了我，附身在我身上，希望把我带走。”
“他这么狠心吗？”少女小声问。
老太太却不多说，只下意识地拍了拍少女的手，许久，道：“你若是被人无端伤害，肯定也会狠心起来的。”
“是。”少女听到这话，忽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这一眼不知为什么，含光熠熠，意味深长，竟然让少女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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