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涣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人回应。开门入眼是一张蜡黄的脸，深陷的眼眶透露着疲惫。吴涣差点以为自己走错楼层了，因为这张脸和自己记忆中的相去甚远。
宋玲招呼兄妹两进屋后便去倒了两杯水，然后又拿了些水果和零食。
“姨妈，不用了，我和雨霏坐坐，马上就出去吃饭了。”
“没事，你们俩难得回来一次，等会吃完了就直接来我家吧，你反正你姐的房间一直空着，还有一间客房，你们兄妹两一人一间。”宋玲忙活着，不一会茶几上就多出一堆吃的喝的。
吴雨霏推了推吴涣，小声道：“哥，今晚要么就住这里吧，姨妈也不容易。”
吴涣摇摇头：“今天还是回去吧，我去想看看。”
宋玲忙活完一圈终于坐下来，坐到了吴雨霏身旁，拉着她的小手：“雨霏啊，这才多一个月没见，又变漂亮了呢。”说完看看吴涣，“你看你这小子，又多久没见头发了，把眼睛都盖住了，这走路哪看得清地面呢？等会有时间去剪了。”
“我这一般会扎起来，挺方便的。”不咸不淡的回答。
“你这都大学了，还不注意形象，哪有女孩会看上你？”
“是啊，哥，把头发剪了吧，你其实挺帅的。”吴雨霏拿起一个苹果啃了一口。
“可以剪，没必要。而且交女朋友很麻烦，我比较懒。”
“我不管你交不交女朋友，你又不搞艺术，去剪了！”宋玲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道。
“好吧，好吧，真麻烦。”
宋玲端起茶杯递给吴雨霏，轻轻地摸着她：“雨霏啊，你不是在上学吗，这马上都要高考了，学校还放假呢？”
吴雨霏吐了吐舌头：“我请假啦，最近有些压抑，想出来散散心。”
“散心可以，学习不能落下。”宋玲在一旁提醒道。
“知道了，姨妈，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们俩，就是不让人省心啊。对了，这次准备在家呆多久？我等会趁你们出门请个保洁把你们家收拾收拾，这小半年没人住，家里应该落了不少灰尘。”
宋玲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孩，自从妹妹走后，她不知不觉就承担起了照顾兄妹两的责任。她知道这兄妹两心中有多难过，但她又何尝不是呢？
人总会背负一些重担，但路还得继续走。看着已经渐渐远离阴霾的兄妹两她也感到十分欣慰。
“家么？多么陌生的词汇。家却是还在，但家已经没人了。”吴涣心里暗暗想着，他对家已经没有概念了。
吴雨霏扳着指头数到：“今天不算，明天，后天，我就待两天吧后天下午回学校。”
“我待一周。”吴涣答道，看了看姨妈蜡黄瘦削的脸又问道，“姨妈，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啊，是生病了吗？”
“可不是嘛，前些时候觉得自己越来越消瘦，脸色也越发难看，去医院查了查，说是甲亢。”宋玲叹了口气，“医生说就是太劳累了，让我好好修养一点时候，我现在一天到晚也就呆在家里了。”
“注意身体。”吴涣说不清楚说出这句话时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抱歉、心疼、还是自责？也许都有吧。
“行，我就不用你们多操心了，这都坐挺久了，你们要出去吃吗？要么我去给你们做饭吧。”
“不用了，我们现在出去吃点，我顺便带雨霏出去散散心，晚饭再回来吃吧。”吴涣穿好鞋，准备出门。
“也好。在外面注意安全啊！”宋玲朝门口喊道。
“嗯，晚上见，拜拜。”吴雨霏挥了挥手。
吴涣回忆着姨妈两张相同但又不同面容，再看看身边一脸天真的丫头，心中不禁涌出一丝酸楚。不过庆幸的是雨霏当时还比较懵懂，没有像自己一样。如今自己终于从淤泥中拔出了双腿，也不能再止步不前了，活着的人得带着逝者的愿望向前走去。而他作为吴家的顶梁柱，更是得好好照顾亲人，多给予他们关心。
抬头看着正在锅里捞菜的吴雨霏，吴涣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好她。
“哥，等会吃完你去把头发剪了吧，你这样子这的挺非主流的。”吴雨霏大快朵颐着，手却没停，在一旁的手机上划拉着，很快便找到某个明星的照片，举起手机放到吴涣面前，“喏，你就剪成这样的，肯定帅！”
吴涣抬头瞅了眼，照片中的男人确实挺帅，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光洁的脸蛋，高挺的鼻梁。不过这种小仙鲜肉不是他喜欢的，男人，不就得强壮一些吗。
“我不太喜欢这种流量明星。”吴涣朝嘴里塞了块涮羊肉，摇了摇头。
吴雨霏放下手机，给自己涮了一片羊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发型啊。”
“那我等会直接剃个寸头吧，方便。”
“也行，寸头好过你这一头长毛，知道的说你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野人呢。”
“有，那么不堪吗……”
“啪”，吴雨霏拍着桌子，打开了照相机，说道：“来来，我给你拍张照，你看看什么样子。”
“咔擦”。
吴涣接过手机，看着正在扒饭的自己，这一幕永远的被记录了下来，画面中男子低着头专心吃饭晚，那一头长发都快落在碗里。这模样，除了发丝比乞丐柔顺干净，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啧啧，看着真像是乞丐，看来真得剪掉了。
这也不能怪吴涣，他平时在学校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要洗干净就行，而且他们寝室里就只有一面小镜子，他平时也不照。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一个多月没照镜子了。
“看到了吧，是不是很吓人啊。”吴雨霏手气手机，一脸得意的看着吴涣，“你妹妹怎么会骗你呢？我的审美可是班上最好的哦。”
“吹牛。”吴涣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吃火锅吧你。”
吴涣将剩下的羊肉卷全部倒进了红汤里，羊肉腥，得放在辣汤里烫一烫。接着扔了几片菜叶在清汤中。
吴雨霏夹起一片菜叶放进了红汤中涮了一会，捞起来呲溜一下就吃进嘴里：“啊，学校里哪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你不知道，那个大锅饭，用铲子炒的呢！”
“菜叶涮红汤太油了，你少吃点。”
“我就爱吃辣的。”说着又夹了一片在红汤里涮了涮。
“等你考完试，毕业了就可以不用吃食堂了。到时候选一所喜欢的大学，别像我一样随便挑一个。”
“好了好了，哥，你真理啰嗦。”
“行行，我也管不了你，自己争气吧，别让爸妈失望。”吴涣这时拿出了大人的口气，要求这妹妹去完成自己没能完成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或许人本来就就是这样的生物吧，总会对别人寄予厚望，要求他完成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情。这算什么？希望的延续？传递梦想？接力？吴涣觉得自己在开脱，为自己开脱。
吴雨霏放下筷子低着头。
吴涣摸了摸口袋，烟还在，于是拆了包装给自己点了一根。他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锅里翻腾的肉片、青菜，一阵出神。
短暂的沉默后，吴雨霏抬头，眼睛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辣着了。
“嘶，呼～”深深吸了一口烟，是久违的放松感，“哥就是希望你以后能找个好工作，我先说好，我以后可不会养你哦。”
“嗯。”
“好了，快吃吧。”
吴涣扒拉几口饭菜，突然觉得没了胃口。吴雨霏也兴致缺缺，闭口不再讲话。
“陪我理发去吧。”吴涣率先打破的沉默，不过明显没有什么用，似乎有一张看不清的薄膜，将兄妹俩暂时隔开了。
吴涣理完发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了，他和吴雨霏没再去姨妈家叨扰，而是打开了那扇许久未开的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很平常，很普通。屋内已经被打扫过了，很干净，还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所有家具陈设都是多年前的位置，没有改动过，兄妹两也没想过要有所改的，如今这样便是最好的，因为已经习惯了。从搬进来那天起，到现在，多少个日日夜夜，屋内的陈设从来没变动过，他们怕改了之后再也找不到曾经的记忆。
吴涣打开了客厅的灯带，以前家里也是这样，客厅大灯一般不会打开，一方面省电，一方面是很少用得上。
穿过熟悉的玄关，他推开了爸妈的那扇房门，看着黑漆漆的屋内，一言不发。说不想念，那都是假的，没有人可以真的忘记。
站在门口，胸口一阵绞痛，泪水便止不住在眼中打转。
“哥。”吴雨霏走上前拍了拍吴涣的后背，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好了，我没事，洗漱完早些休息吧，明天我们出去逛逛，在学校还需要买些什么都买了吧。”吴涣摆了摆手，关上房门不在看。看就会想起，想起，胸口就会隐隐做痛。
“嗯，你也早些休息吧。”吴雨霏淡淡答道。
她走回她和吴涣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双层大床，还有一些简单的陈设。拉开熟记忆中属于自己的那扇柜门，找出了一套睡衣。抓着睡衣，吴雨霏蹲在地上小声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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