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沉如水,然而甘州这一片天地却无法沉静下来。
九狄已疯狂进攻了三天三夜,不过这里却不是甘州大营,而是孤陲于甘州西北的军事要塞——雀屏关。
文青锋因功擢升为正五品行军大统领,实务掌管负责城守的虎踞营。虎踞营地位在甘州军之中仅次于负责进攻的龙啸营,编制是陷阵营的五倍之多,故而中层军职也更多些,文青锋在处理了几个不服管教不从号令的刺头之后,便将于风傲,李文若等亲信安插进去。
这次九狄来势汹汹,兵锋直指雀屏关要塞。雀屏关一旦有失,九狄军便可长驱直入大军压境。是以,甘州大营接到求援后,率令邹靖宇决定亲自率领部支援,而于风傲也作为援军来到这里。
邹靖宇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议事房内来回踱步。身为镇北率率令,他镇守大汉北境已有数十载,与九狄交锋更不下百十次,前几日他刚引兵来到雀屏关,本想利用地势和诈败之策一举击溃敌军,熟料九狄军阵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六七万大军,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退守。
一味的防守,并不能解决问题,邹靖宇突然停下脚步对身侧的军师刘从宏说道:“援军已快抵达,可九狄势大,这点儿援军也无异于杯水车薪,其他据点关隘有九狄军窥伺不能调动,这可如何是好?”
刘从宏摇头道:“率令大人,车到山前必有路,何须着急。”
邹靖宇闻言,知他心里定有对策,却是在等自己发问,当下也不摆架子,赶紧问道:“军师心中定有妙计,快快说来,大敌当前可别再卖关子了。”
“大人,属下确实已有对策,而且还有上下两策,第一……第二……不知大人更中意哪个?”
“大局为重,牺牲总是难免,那就第一个吧!”
城头众军刚刚打退一波进攻,一个传信兵便飞奔着跑上城楼,边跑边大喊“报…报…大帅,我方援军距此五里,遭敌人小队骚扰,请率令大人派人前去接应。”其声音之大,生怕城上守军不知道一般。
邹靖宇闻声而出,似有所指道:“好,来地正是时候,本令要亲自引军前去接应,来人啊,传令下去……”
大敌当前,主将却要亲去接应援军,这既不合逻辑,也不合军阵变化之道。文青锋心下虽疑,但他知邹靖宇乃沙场宿将不会无端做出这般决定,加上他听闻援军消息心下一阵鼓舞,也就忽略了这些破绽。在城墙上找到于风傲,他对这小子嘱咐一番,正要继续传递消息鼓舞士气,于风傲却一把拉住他的衣甲,急道:“大哥,你快跟大帅一起去接应大军,我去传消息!”
“难道大帅那里会有危险吗?”文青锋疑惑道。
于风傲扭头看看周围,在文青锋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也不管文青锋作何反应,拔腿便朝后段城墙跑去。
文青锋恍然大悟,赶紧去追马上就要出关的接应大军。而于风傲挨段通知完毕,回到自己的位置,众军听到援军马上就到的消息,就如吃了两斤大肥肉一般,重新振作起来。
又守住一波敌人的进攻,于风傲靠着垛口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敌人马上就会再次发动进攻,他要趁着这个间隙赶紧恢复体力。
城下喊杀声再次响起,云梯也再次架上城头,于风傲赶忙起身抓住云梯拼命摇晃,希图将敌军甩下,随着云梯上的敌人越来越多他已力有不逮,恰这时有火油运至,他舀起一大瓢火油就朝云梯倒了下去,火蛇受惊腾起,继而顺着云梯张牙舞爪向下蔓延,给汉军带来希望,给胡兵带去灭亡……这招对付云梯最是管用,可火油毕竟有限,还是有不少胡兵攀上垛口,于风傲抓着手中泛着寒光的长枪朝前一刺,便刺落一个刚攀上垛口的敌人……
终于,他们拼死将这一波进攻给抵挡住了。
众军不知在生死之中挣扎了多少回合,把敌人一次次封堵的垛口之外。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不仅援军不见踪影,就连开出关外的接应大军也不见回来。能战之士越来越少了,防守的疏漏越来越大。
哈德松日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不过心中还藏着些许疑惑。他这两日都没看到邹靖宇,不知对方是否另有计谋。想到昨日接到的将令,他定了定心神一咬牙,传令让众军休息,稍后做出总攻。
九狄军久久不再发动进攻,于风傲在城墙上也是缓了口气,不过他知道,这般平静过后,定然是如疾风骤雨般地总攻。果然,片刻过后,九狄大军再次动了起来,撤下已经攻打半天地疲惫之师,换上已养精蓄锐许久的中军。
敌人如浪潮一般涌上城头,汉军转眼就被淹没了……
于风傲眼尖,远远看见李文若背后空门大漏,正有一个杀红了眼的胡兵朝他举起弯刀,于风傲来不及驰援,只好甩手把长枪投出。
一击得手救下李文若,于风傲拔出腰间长刀准备与其汇合,这时他心脏却突骤跳了起来,预感情况不对,他慌忙使了一招驴打滚,刀锋贴着头皮掠过,给他吓的头皮发麻冷汗直流。察觉身后刀锋再近,他不及回身应战只能就势继续前滚,同时手中长刀不停使出斩马腿的招式来开路。
李文若发现于风傲这边动静,也奋力朝他这边推进接应,两人汇合后背靠背且战且退。
机械性地砍翻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可他们身边的袍泽仍旧越来越少了……
李文若有些绝望:“风傲,你说我们能活着打赢这场仗吗?“
于风傲双手握刀,奋力砍翻一个敌人,心中豪气顿生,大声吼道:“能,为何不能!我还等你请我吃手抓羊肉呢!“说着又是一刀砍出,直接将左侧一名九狄士兵的头颅劈做两半。
集中在两人周围的敌人,愈发的多了,见眼前情形再无后退可能,于风傲卯足了最后一把力气,大吼一声“杀,虽死向生,杀……“口中大吼不停,手中长刀不停……于风傲此时已经彻底把生死抛在脑后了……他至今仍记得文青锋的那句话:只有舍了生命,才能活着回来!
周围残存的汉军士兵被于风傲气势感染,亦再不顾其他,不要命般大吼着朝着敌人挥起手中长刀。他们这边气势凌云,竟真将敌军逼的一顿……
……
哈德松日见城头汉军已是负隅顽抗,正准备引军破关。可此时,他身后那些替换下来的军士却起了骚动。
这时,从关外两边山上,甚至九狄大军的后方,传来漫天遍野的喊杀声……
哈德松日虽惊但转瞬便明白了邹靖宇的计策,不禁破口大骂:“好你个邹靖宇,竟然生生舍弃关内这许多士兵孤注一掷。”大骂之余,哈德松日看着身边连日来攻城已经疲惫至极的士兵,再看看虽然精神却在城头不及回援的中军,随即便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有多少本唾手可得的胜果,败在主帅的一念之差?正如此时情形,哈德松日若命全军压上,配合已攻上城头的精锐拼死拿下雀屏关,然后转攻为守静待援军还可赢得一丝生机,但他方寸大乱,非但没令全军继续压上,反而急忙组织大军撤退……
引军仓皇逃到一处险地——雀颈坡,这里两边山势并不算高,但却树林密布极易藏兵,哈德松日正祈祷邹靖宇兵力不足未在此处设伏,就听两边密林弓弦崩响,无数箭矢携着死亡之音呼啸而至。
哈德松日仓皇如丧家之犬,待逃回大营一点人数真真是欲哭无泪,带出去的大军竟只带回一万,加上他留下守营的士兵也不过两万之数,他在定了定心神之后,赶忙写了一封密报,令信马星夜兼程传回九狄王庭以求增援。
且说于风傲,此时他和李文若形成的锋角早被冲散,就在他感觉快撑不住时,援军的突然现身仿佛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拼力架住迎面而来的弯刀,不顾手臂酸麻脚下一记撩阴腿正中对手命根,他正自庆幸忽觉脑后生风下意识就往前躲避,不及他迈开步伐只听‘叮当’一声金铁交鸣。回头一瞧,原来是文青锋已带兵杀到身边,替他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刀。给文青锋送去一个‘我没事儿’的眼神,随即闪身汇入文青锋身后的生力军中……随后两股守军合兵一处,直把被抛弃在这里已慌了心神的九狄军杀的节节败退……
只片刻功夫,城墙上的敌人就已肃清,于风傲见大势已定终于松了口气,跌坐在垛口下,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想只怕这一役,是要杀的九狄心惊胆战,要安分些时日了。
第二日一早,于风傲正无力靠在李文若身上,捧了一碗热汤就着肉干吸溜,头顶朝阳努力发散着余热,照的他懒洋洋的直想睡觉,丝毫没注意到,邹靖宇在文青锋的陪同下朝自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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