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牢房大门洞开,一名白袍银铠的威武小将健步走进牢房。只是他进来的快出去的也快,并非脚下踩了钉子,而是被牢房里的气味给冲了鼻子。他本以为自己手下儿郎所居的营帐已经够味儿,不曾想跟这牢房一比还是逊色许多。
文青锋在牢外大口喘息,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再进牢房的勇气,恰好这时李文若听到响动从门口探出头来……
李文若带着两三百心不甘情不愿的犯人,以及一个兴高采烈的于风傲出来,任由文青锋挑选。文青锋手下的陷阵营定员两千,如今只缺百余人,这些犯人他只需挑些看起来精壮的就行,倒不费事。
文青锋手指连点,不一会儿便划定了所需之人,然而这群人里并没于风傲。倒非他忽略了就在眼前挤眉弄眼举手示意的于风傲,只是看他还是个孩子,不忍心让他去到那万劫不复的修罗场罢了。他带了人转身就走,可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喊住了他:“将军,等等……”
文青锋不明白于风傲为何如此积极,多活两天不好么?他虽未回身,可脚步却鬼使神差的放缓了。
于风傲在大牢中已经呆的生无可恋,当既不顾李文若制止的眼神,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挡住文青锋去路:“将军,让我加入陷阵营吧,我一定会拼死效力的。”
于风傲只觉有两道寒光直撞心头,不自觉的就要后退,可他刚一抬脚便恍然惊觉,硬是顶着这股如同实质的威慑把脚踏回原地,他努力抬头挺胸,压制着心中那丝胆怯目不转睛的看向文青锋。
文青锋开始有些欣赏这个少年了。并非自吹自擂,他身为陷阵营主将,乃锋刃上的刀尖,每战必身先士卒从不后退,常年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培养出来的悍勇之气亦非常人可比。然而眼前少年却顶住了心中怯弱,可见其决心之坚。
当看到在于风傲眼眸里迸发的倔强时,他动摇了。
文青锋双手叉腰,眼角挂风嘴角挂笑,有心考验一下眼前少年:“看你这小身板,怕一上战场就吓的屁滚尿流,我要你何用?若你届时不战而逃,反冲了我方军阵,我岂非要受你牵连一并受罚?”
于风傲心中本有千言万语来说服对方,可此时话到嘴边却难以吐露,不自觉将腰杆挺的更直了,大约是因为他此时腰杆根本挺不直的缘故吧!他一字一顿,字字铿锵的说道:“我-不-会。”
“你腰骨受过伤?”
“没,没有!”于风傲慌忙矢口否认。
“好,那你说说看。我让你加入陷阵营,又有什么作用呢?”
“将军留我在苦力营,我左右不过是个待死之身,对将军自然无用。可将军若许我进陷阵营,他日我得了自由,又岂敢忘了今日将军大恩!?孰轻孰重,将军自当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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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胡地早风霜,塞外秋高风正狂。
秣马厉兵露锋芒,八千铁甲照银光。
大破骁虏与豺狼,沙场征尘无处藏。
但使有命归故里,今生志必登高堂。
万里河山一片焦土,甘州的腊月比别处要冷上许多,然而比寒冬还要冰冷的,是对面九狄士兵,手中泛着寒芒的弯刀。一粒黄沙如利刃般切过于风傲的脸颊,转而飞旋天际与漫天的飞沙共舞在一起。此时他想到文青锋之前告诉他的话:“只有舍了生命,才能活着回来!”于是把手中长枪握的更紧了。
他们这批陷阵营新兵,只做了三日基本训练,便上了了战场。不同于其他犯人的沮丧,于风傲神情鉴定的不断默念那句话,此时有些明白了。
他们今天无需冲阵,只要帮陷阵营的正规军拖缓九狄的第一波冲锋就算完成任务……
这任务本就没有活路……
前一天还因为争夺食物而大打出手的几个犯人,此时一个个在于风傲身边倒下,转瞬就再无半分生命的迹象。
于风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虽死向生。只见他抬起长枪越过前排刀盾手,用力刺向冲到阵前的战马脖颈,战马吃痛扬蹄长嘶,背上胡兵应声落马,转瞬就被踏成了肉泥……
眼看再也无法抵挡,剩下的犯人丢盾弃枪开始拼命逃跑。
只有于风傲的小小身影,仍自屹立在原地不肯后退一步,瞬间便淹没在敌阵的冲锋当中。
文青锋不知觉湿了眼,他用力一扯缰绳嘶吼道:“冲!!!“
汉军陷阵营精骑,终于动了。这股红色的狂潮和对面黑浪撞在一起缠在一起……黑浪失了速度实力大打折扣,渐被红风赶退……红风继续冲锋……直插九狄中军大阵,而这时双方的主力也动了……
……
被刺鼻的血腥味激醒,于风傲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堆尸体当中,如堕无间地狱再难见到天日,如坠万丈冰窟再难寻到温暖。他慌极了,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奋力扒开一具具尸体,想要逃出这座坟场。
扒开最后一具尸体探出头,于风傲感觉到了阳光的温暖和风的清凉,也看到了一群正拿着铲子往坑里填土的士兵……他若晚醒一刻,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天日了。接着他就看到了跳下坑来,三步并作一步向自己奔来的文青锋。
自充军甘州大半年来,于风傲从来没睡的如此踏实过。他太累了,白天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看见文青锋那一刻,他笑了,随即沉沉摔倒,昏迷前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爹,娘,我活下来了。
等于风傲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恍惚看见文青锋正坐在帐中小桌前大嚼,当既跳下床来噗通一声跪在文青锋面前道:“请将军收我为徒修习功夫。“说罢就要给文青锋叩头行拜师之礼。
文青锋没想到于风傲会来这么一出,俯身拉起于风傲道:“快起来,你想学功夫我教你便是,不必行如此大礼。“说着他顺手捏了捏于风傲的手臂继续道:“我看你身子虽然单薄却不羸弱,想是在苦力营也熬出些力气,我本就学的外功,你跟我学武倒省去不少时间。“
接下来的日子里,于风傲随文青锋学武。他深知武艺的作用故而异常用功,文青锋喜他性情,便也教的认真,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亦师亦友的莫逆之交。
习武,打仗,在生死一线里活下去……
转眼便是年余过去,这期间于风傲日日勤加习武,不仅拳脚功夫愈加深厚,刀枪等兵刃也使得愈发娴熟。身量长高不少也更精壮许多。虽然腰杆依旧挺不太直显得有些佝偻,但那双闪烁着流光的眸子却愈发深邃了。同时他利用有限的时间勤读兵书,学习排兵布阵之法,思考战场形势变化,竟略有所得,逐渐成为文青锋的左膀右臂。
于风傲如此用功,全赖初见文青锋时的一番交谈。于风傲最初还以为文青锋是在问,让自己加入陷阵营他能得到什么好处。后来和文青锋交往日深,知道他并非贪图好处之人,仔细琢磨当时所言方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为人一世,在立德之余,便是做一个有用之人最为重要,否则空有德行而无实用,迟早要被抛弃。
而于风傲这一年中能得文青锋特殊照顾,且脱罪成自由之身,如今更是已积功成为陷阵营的一名队正,只因他对文青锋而言,对整个甘州大军而言,是有用处的。否则,在战场这种瞬息万变的所在,文青锋再善良也绝不会傻到抬举一个无用之人。两人碰到一起,正如宝马遇伯乐,良琴遇知音。
在这一年中,还有一个人明白了这个道理,那就是李文若。他这年再度名落孙山,心灰意冷下寻于风傲喝酒诉苦,于风傲不忍看他如此这般颓废落寞下去,便为他分析了一番朝中形势,于风傲本意劝他重树自信,然后另辟蹊径大展宏图,正所谓行行出状元,于风傲坚信只要李文若拿出读书一半的专注,便可将任何一件事做出成绩。不料李文若当日回去,不几日却以一身戎装出现在陷阵营,成了于风傲的战友。原来他回去后左思右想认为于风傲所言实在不假,相较做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参军或者也是为国效力的一个途径。
自此两人跟在文青锋麾下并肩作战,情义愈加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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