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整个人被甩向坚硬的石璧,脑袋狠狠磕在石面上,发出厚沉的声响。百里无忧唇角一凝,眼疾手快半蹲下身接住将倒地的她,满怀憎恶的抬眼看向黑衣人,“你不放人,叫我如何相信你。或许你早已打定主意毁尸灭迹,禁地门一开,我们也不过是你刀下魂而已。”
黑衣人头目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二人,冷声道:“到这里才谈条件未免太迟了些,看来你还不清楚哪一方才配有话语权。”
“就算你有气结,宁死不屈我也无可奈何,但若要大半个山庄为你陪葬,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用,听明白了吗?”
怒火在百里无忧的胸中翻滚,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在静默而空荡的地道里显得格外突出。
黑衣人头目见他气极,却还不松口,又势在必得的低笑道:“再善意提醒一句,你以为寻常高手能将百里翰引开?”
“传言道破阵剑法威力惊人,克尽天下绝学,极擅以攻为守。但哪怕他武功再高,终究也是肉体凡胎,这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更别说这箭上再加点料,相信他也扛不住多久。”
百里无忧胸口一颤,几乎要到急火攻心的地步,但他还是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只面色铁青的看着他,“看来我是无路可选了。”
黑暗中,他站起身一拳砸向石壁暗处的开关。
‘轰隆’头顶的石板逐渐拉开。
“上去。”黑衣人头目从容不迫的抬眸看了一眼,又对百里无忧命令道。
百里无忧也不再做无谓反抗,径直弯身抱起楚月往上走,手背上的血沾染了她的衣裙。
地道出口通向禁地正门内,避开了通道所有致命机关。而黑衣人一众并未对其收藏的诸多绝世武学秘籍和武具感兴趣,只四处查看一阵,又返回来。
“秦治关在何处?”黑衣人问向百里无忧。
这回他却是真是不知,对于这个有所耳闻的名字略感疑惑,便蹙眉回道:“秦治?秦家之人怎么会在我无水山庄,你怕是来错地方了。”
想来百里翰也不可能让别人知晓,黑衣人暗忖道。不过秦治此人狡猾多端,放眼整个山庄,也只有关禁在禁地最为稳妥,但环视四周,偌大的石室内似乎并没有其余能够藏匿人的地方。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根黑色长管,拔开盖子,顿时蔓出一股药腥混杂之味。他从中倒出数条墨青幼蛇,它们刚落地便不停扭动着身躯四散开来。
百里无忧原先便怀疑他们如此善于用毒,多半是枯骨教中人,而现在他已能断定,他们必然是枯骨教徒,这江湖谁人不知枯骨教最擅操纵五毒。
“枯骨教虽然不及绝名谷这等武林各派声讨的大魔教,但今日之后就是我无水山庄的最大仇敌。”百里无忧到底还是年轻,按耐不住心思,怒显于形道。
黑衣人却斜挑他一眼,满不在乎道:“如此甚好,我既为枯骨教之人,自然不把门派生灭看在眼里。弱肉强食的世界,谁人不是以利为先、踽踽独行,正好我还有不少寇仇,凭你无水山庄所能将这一大毒门灭掉,那是你们的本事。以血洗血是小,贪小失大是真,就看那时贵山庄还能否如今日般叱咤江湖。”
百里无忧理智尚存,他明白枯骨教分流众多,且都各为其主,将整个毒门视为仇敌也只是空谈,除非先确认眼前这人的身份。但他从头到尾也为显露任何武功路数,面容也遮的密不透风,若真要他逃了出去,再要找他恐怕是大海捞针。或许现在就该从其他方面旁敲侧击。
“你还没回答我,秦治怎么会在我无水山庄?”百里无忧对他的印象不多,几年前澄江天香楼王、秦二人一战可谓是传遍江湖。他早听闻秦家集暗堂堂主秦治叛入绝名谷,自此再无音讯。
黑衣人别有深意道:“那可得问你爹了,他知道的定比我多。就算我告诉你,也是假过于真。”
‘嘶——’
正说话间,却见幼蛇从四周壁缝间钻出。其中一只爬上他的手,不过片刻,黑衣人了然,“在下面。”他言简意赅道。
“下面?可这并没有其他门。”百里无忧曾经来过几次,但也只是随百里无缺在这里学些不外传的招式,偶尔摆弄下那些十八般兵器。
“擅藏者,人不可知。能知者,人无以藏。百里翰姑且算前者,而你...看样子也不是后者的料。”黑衣人头目边说着,边走到起初上来的石板前,翻开之后又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跟上!”身后的黑衣人警告似的看向百里无忧。
他面无表情的扫了黑衣人一眼,心里暗自谋划着,随后背起楚月往下爬去。
回到黑暗的地道,黑衣人头目已经燃了火折子,他往回去的路慢慢走着,一面仔细端详两边的石壁。
百里无忧也不知他在盘算什么,但一想到竟有秦家的人被庄主暗藏在禁地,心里五味杂陈总不是滋味,难道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百里无忧忽然发现,明明是至亲之人,但对于庄主他其实并不很了解,到底是自己疏于发现,还是他蓄意隐藏了。
黑衣人头目摸索两侧石壁,连绵的凹凸感一顿,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他后退两步,以火折子照出石壁的轮廓。
仔细端量看去,会发现石壁有两道相隔渐远的竖缝,而其最顶上并没有横缝,显然这并不是寻常门那样拉开的。
他将火折子往顶上照去,却见一节橫铁杆,类似把手一样。黑衣人把手放上去,稍微用力试探了下,随后退开道:“把它拉下来。”
“是。”一名黑衣人上前,用蛮力发现拉不动,便运起三分内力,却发现还是纹丝未动。惊讶的同时,他小心翼翼的侧头看向头目,见对方如覆薄冰的黑眸盯着自己,瞬间心惊肉跳的收回眼神,又运起十成内力,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去拉。
“呃——”他黑罩下的脸憋的通红,脖上青筋暴起。好在随着‘轰隆’声响,石门总算缓缓升起。
不知里面情况如何,黑衣人头目自然不会以身试险,他转头对手下投入一个淡淡的眼神。
尽管心里担惊受怕,但他们毫不敢迟疑,立马上前,小心翼翼的抬步迈了进去,而这里似乎并没有陷阱,深入走了几步也没异常。
“主...主上,撑...撑不住了...”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苦了那名拉门的手下,他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一副将要窒息的模样,双手筋肉都在颤抖。
好在黑衣人头目并未为难于他,这石门并未设机关打开,而是凭力拉起,就算寻常人误入此地,又凑巧发现这个秘密,没有一定的内力也无法开启。对于百里翰那等内力尤为深厚之人自然不难。
室内两边点着几盏灯,借着昏暗灯光,可见这里陈设简陋如牢房一般,还有阵阵阴潮酸腐之气,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在如此暗无天日之地存活。
突然,瓮声瓮气的粗厉人声响起,带着几分愠怒之色。
“无信小儿,还敢出现在老夫面前?”
除黑衣人头目以外,众人皆是一惊。他目光诡谲看向被铁链锁住手脚,隐于暗处的那人,神色自诺,“敢问秦堂主,这期限未至,何来无信?”
此刻,百里无忧正凝神朝声源处看去,并没注意背后之人手中有所动作。
刹那间寒光闪过,百里无忧身形一震,他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的匕首,再慢慢转头看向那双冷如冰霜的眸子。
“为..什么。”
......
周围,诡异的平静,只有细微耳鸣之音嗡嗡作响。
楚月从昏迷中幽幽转醒,刚坐起身,却觉得喉咙似火烧一般干痛万分。右手也软软垂在一边,显然是手腕折了。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用力摇摇头,她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为何眼前这人的衣着打扮与自己一模一样?
“你是谁?”楚月问道。
听到她的话,那人慢慢转过身,清秀的面庞赫然入目,那温婉的眉眼,正是三小姐的贴身婢女,桃红!
“你受伤了?”注意到她腰间染红的衣衫,还有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楚月立马站起身,有些担忧的问,想起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一切,还有被杀的两个小丫环,她开始害怕是不是庄里有人想要将她除之后快了。
桃红定定的看着她,泛红的眼眸中满是不甘与绝望,甚至带着丝怨恨。
空寂的室内鸦雀无声,楚月莫名觉着有些后怕,不留痕迹的打量四周,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几乎空无一物,阴暗霉潮,倒像是地下室一般。
突然,桃红干呕出声,不过片刻,她便近乎疯狂的伸手抠喉,似乎痛苦至极,泪涕直流。看的楚月胆颤惊心,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想要阻止她的自残。
“啊——”尖利凄惨的号叫声震耳欲聋,桃红一把甩开楚月,嘴里泱泱涌出鲜血。忽而她疯狂大笑起来,其中的无奈与绝望令人痛心。
桃红冲过去抓起一旁的油灯扔在床被之上,火光乍起,她还不罢休,徒手抓着燃火的被子往四周一切易燃之处扫去,瞬间瞬间室内生起熊熊大火。
震惊之余,楚月几乎忘了寻找出路。待回过神来,她惊慌失措的往四周找出口,猛烈而炽热的火星撒在她的脸上,死神在向她招手。
“楚月,自此姜氏一族只余我弟一人,你们若不保他此生平安,我姜姒以族名为咒,定要你们不得好死、永堕阿鼻!”桃红浑身浴火,目光充血的盯着楚月。她几乎能嗅到自己皮肉毛发烧焦的气味。
‘轰隆’骤然石门大开。楚月仍在震惊之余,而理智却让她的身子迅速朝生路扑去。
“惟儿——”身后,桃红被火光吞噬前最后的呼喊之声为落下的石门所隔绝。
楚月死里逃生,她心有余悸的趴倒在地,浑身如淌过水一般,早已惊吓的冷汗涔涔。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眼前是一片漆黑,耳边是一片寂静,她战战兢兢坐起身,感觉双腿亦在发软。
用左手勉强撑着石壁站起身,她跌跌撞撞的朝前走去,发现是死路,她又折转往反方向而去。出了地道,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她没有功夫多想,过度的惊吓只让她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院子里不知为何,空无一人。直到出了院子,楚月总算认出,这似乎离东偏门并不远,她忙往那走去。拐角时忽然遇上一名丫鬟,楚月满怀心事,未能来得及躲藏。对方差点与她撞上,也是小惊了一下。看到她衣服烧的破烂,灰头黑面的极为狼狈,只当是昨晚去汀兰院救火的丫头,并未多想,反而催促道:“救完火就以为得了清闲不是,还跑哪里睡大觉去了。人都要没了,这庄里的天可就快塌了!还不去汀兰院帮忙去!”
楚月不明她说的人没了是什么意思,只当是重建修理人手不够,她敷衍似的应下,待丫鬟匆匆走了之后,才赶忙从东偏门逃走,幸而今日也没什么人看守,只有一个打瞌睡的老婆子。
而她不知的是,此时的无水山庄早已乱作一团,只昨夜便有伤亡人员无数,元气大伤。在这江湖纷争四起的节骨眼上,为保山庄名誉,不显弱势,大庄主百里翰用尽手段封锁消息,阻止外泄。但凡庄内弟子,早已恨毒门入骨,并已将楚月视为枯骨教妖女,势必要报此血仇。
而楚月没有将包袱带出,此时她已是一无所有。就连师父给的雁翎刀和救命药也不知掉到何处去了。走了一段路,太阳穴愈发隐隐作痛起来,她颓然坐靠在地上。抬首望着天上云卷云舒,放空自己。
树荫婆娑之声,黄鹂鸣叫之声,溪流潺潺之声,交相呼应,令人不禁平定了思绪。
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净地,楚月如此想着。
休息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一阵疾驰的杂乱马蹄声传来,打破了此刻的短暂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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