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月自是不傻,猜到是无水山庄的追兵,她忙往密林深处窜去。但细想又觉得不对,自己昨晚被人偷袭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庄里人见过自己,就算猜到自己逃跑,也不可能现在才派追兵。
思及此,她更是满腹疑团。如果是庄中有人要对她出手,那为何又要放过自己?这是其一。桃红为何穿与自己相同的衣服,而后又为何自杀,自己如何到那个不知名的地室,最后关头又是谁放自己出来的?这是其二。汀兰院为何会无故大火?如果只是无意,那必然很快就能扑灭。这是其三。
至于那两个跟着自己的小丫环,起初她有些怀疑他们是庄里位权者给自己安插的眼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可能是庄中之人要对她下死手。但若是对她图谋不轨着另有其人,为什么杀了她们却不杀自己?楚月忽然想到了一个词...
借刀杀人!
打了个寒颤,楚月总觉得自己置身于阴谋之下,她有些迟疑,如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那现在逃离不是正好应了别人的诡计吗?但反过来想,就算自己回去又能怎样,之前他们便对自己有所怀疑,现在罪上加罪,可不能作死去自投罗网。
思绪越想越泛滥,不过一切归根到底只是猜测而已。从头到尾她都只扮演着傀儡的角色,什么也不知,却似乎事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打定主意不回山庄,楚月另寻他路往山下走去。眼下衣食问题是次要的,自己的断手接上才是当务之急。但她还未试过单手接骨,弄不好很容易二次错位,更何况身边也没有草药和夹板。身在无水山庄的势力范围中,她也不敢贸然找人医治,要是被人发现,那可就完犊子了。
楚月越发觉得人生无望了。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她怎么觉着老天爷是铁了心将她往死路上逼呢?自己怎么说也是克服千难万险穿越而来的,竟活的这般狼狈。
不过再怎么样,她还是相信人定胜天,这第一步就是先把这八百公里开外,逃荒难民的形象整理干净,免得惹人注意。
在溪边洗干净脸,单手顺了顺头发,只看头部倒还显得人模人样。但这衣服...还是不做评价了。
走到山脚下后,另一个问题又来了。她是进城,还是不进城呢?显然,这是一个送命题。她得在被人砍死和自己饿死的风险中做出选择。毅然决然的,她选择后者。因为现在进天香城实在太危险,呆在这被无水山庄找到几乎是必然的。反正都是死,还是体面点的好。
楚月想将拦路虎的计策进行到底,就算她身子骨坚强,但让她徒步走到淮谷,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更别说她还分不清东南西北。
路上来往的车马很多,楚月暂时只敢贴着树走,她现在形象特征太过明显,指不定哪会儿路过个山庄弟子就把她认出来了。
行了许久,正坐在树下休息的档口。楚月忽然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几名差役押解三名头带铁叶枷、脚带铁链的流人往这儿来。
走近后,楚月才认出,那似乎是一家三口。男子看起来刚过不惑之年,面目硬朗,髯长二尺,浑身透着股正气凛然气质。他身边跟着位半老徐娘,纵然穿着粗布短揭,面容憔悴,却也难掩其雍容之气。再说那男童,也不过总角之年,却也是披头散发,沦为阶下囚。
楚月看那男孩,纵然疲惫不堪,唇瓣干的发裂,眼神却依旧坚毅。她忍不住有些心疼,这七月的太阳虽不如穿越前的毒辣,晒久了也是吃不消的。那两名差役倒是会享受,时不时掏出水袋饮上两口,半晌也未见他们给犯人一滴。
经过自己面前之时,那男孩显然熬不住了,小身板摇摇欲坠。那差役见了不但不同情,反而一脚踹在他背脊上,直接将他踢倒在地。一旁的妇人立马惊叫着扑上去,抱着儿子啜泣不止。
“还当自己是皇城的小少爷呢?身娇体贵,不知民间疾苦。今儿个就让你好好体会体会!”天干物燥的,差役本就烦心,一腔燥意无处发泄,逮到机会就是一顿骂。
男人也忙上前查看儿子的伤势,见他并无大碍,这才安心。他横眉看向两个差役,一对铁拳捏的‘咔咔’作响。
差役面面相觑,不禁咽了口口水。眼前这人好歹是皇城有名的武馆教头,就算套上这木枷,想教训他们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随后也只得罢休,嘴上却还还嚷道:“快些起来!梅河县还远着呢,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天儿可是越来热,再要是拖下去,晒不死也得脱层皮,咱们哥俩也得陪着你们受罪!”
妇人抽泣道:“他年纪小身子弱,哪吃得了这苦头,今日这一路走来,二位差爷也未曾给他口水喝,这不是要我儿命吗?”
差役一听,单手叉腰不屑笑道:“怎么就吃不得,可不是我瞎吹,押了近十年流犯,他这么大年纪的小孩,我见的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怎么的人家就熬得住,你家的就这样金贵。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到哪儿都是这么个规矩。”
另一个差役也嘲笑道:“就是,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就敢胡作非为,御史台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进就进,想走就走的地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二人自顾自的冷嘲热讽。那男人眼含凌厉的盯着他们丑恶的嘴脸,握拳的臂膀筋肉隆起,隐有爆发之势。
楚月听他们在那儿落井下石,说的一句比一句难听,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起身走过去。
“我说你们官差嘴巴都这么臭?大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这骂骂叨叨半天,大的犯事活该,这么个小孩也没干作奸犯科的事吧,你还骂那么难听?我寻思着你又不是青天大老爷,他也轮不到你这样羞辱吧。”
差役愣了愣,随即凶神恶煞的转头看去,见到面前这个穿着破烂的村丫头,啐了口痰道:“奶奶的关你屁事!小浪蹄子还不给差爷滚远点,当心老子要你好看!”
面对对方的破口大骂,楚月有些恼怒,于是皮笑肉不笑的回击道:“还真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难怪你这种人干了十年还是这么小差役,穿个差服倒还人模狗样,怎么一张嘴就只会喷粪?”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当街嘲讽,这可以说是差役们头回遇到了,这说不出不得给人笑话啊。
那暴躁差役抽了腰上佩刀就气势汹汹的朝楚月走来,楚月也慌了神,没料到他们会动手。自己断了只手,又没有武器,显然不够打的。于是提了一口气,朝天大喊道:“官差杀人了!官差杀人了啊!”
顿时八百里内路上来往的车马行人都纷纷驻足朝这看来,差役还不敢猖狂到当众殴民的地步,况且这儿是郊外,并非官府的地盘,容易招惹江湖游侠。
见差役愤懑收了手,楚月舒了口气,她本只想吓他们一吓,然而似乎不管到哪儿,都不缺爱打抱不平之人....
“住手!身为官差,众目昭彰之下,竟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举刀相向,实在是欺人太甚。”雄浑的声音响起。
楚月朝说话之人看去,那男子骑在马上,身穿绀青劲装,手提铁锤,身影魁梧,皮肤赤黑,粗黑眉几乎没入发际。
看着如此像金毛狮王的魁梧大汉,楚月脖颈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在看他身边还跟着几位兄弟,个个也是虎背熊腰,相貌粗犷的。典型的一看不像好人的长相。
两个差役看着他们心里也有点发毛,忙辩解道:“分明是这女娃娃找茬,我们可什么都没做!”随后又将请求的目光看向楚月,“是不是,我们可什么都没对你做啊!”
楚月楞楞的点点头。
男子跳下马,伸出厚实的手掌,一把搭在差役肩头。差役只觉上身沉得像被千斤坠压着一般,却有苦不敢言。
“那你倒是说说看,她这手为何断了?”汉子指着楚月的软垂在腿边的右手,粗声粗气的说道。
差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断了手,忙苦着脸摆头道:“不管我们的事啊!谁知道她怎么弄的,我们正押解流犯呢,她莫名其妙窜出来辱骂我们哥俩,你说这气谁受得住啊!我也就拔刀吓唬吓唬她,这里一双双眼睛看着的,我哪敢真动手啊。”
“怎么回事?”男子蹙眉看向楚月,那威迫的眼神看的楚月浑身不自在。但她怎么可能示弱,不服气微仰着头对他说道:“什么怎么回事,我从西南边境逃荒的,看不出来我是难民吗?”
乍一看倒像是这么回事,但这谎话还是太蹩脚,男子打量她一番,衣服和头发都有不同程度烧毁痕迹,既然是难民,又怎么会穿的起色泽如此光鲜的衣物,更何况哪个逃难的人会像她一样生龙活虎的。
“大哥,别在这耽搁了,帮里事还多着呢。”男子身后一人说道。
想到还有急事处理,这小姑娘也不像是要吃亏的样,他这才又上了马,一拉缰绳道:“走。”随即几名壮汉踩着风尘又去了。
“呸,真是倒霉,在这还能碰上龙虎帮的野蛮人,也就敢跟我们甩脸色。狗厮鸟们见了你官爹不照样跪下,耍什么横?”见人走远,差役才敢作模作样的骂两句。
另一人却很惊讶,“你说他们是龙虎帮的人,七大门派之一的龙虎帮?”
差役说道:“你是没注意到他手上的纹图,这入了龙虎帮的人都会在身上纹上虎头,所以很容易辨认。”
“看起来都不好惹,我只听说他们帮中的龙虎拳很是厉害,没想到一个个都体壮如牛,这一拳下来...嘶...”另一名差役倒吸一口气。
差役一巴掌甩在他头上,破口大骂道:“没用的东西,怕个屁!量他再有翻天的本事还能敢动我们,那就是跟官府作对!这孙远光是潜入御史台就判了流放,他龙虎帮的人还敢以武犯禁,那是不怕死了。”
楚月听他们旁若无人的说些她听不大明白的话,正想趁他们不注意溜走。但看到男孩还虚弱的靠在妇人怀里,额头汗水打湿了碎发,她又收了脚,对差役道:“差役大哥,差役大哥?”
“死丫头你还不走?!是不是真以为咱们当差的是吃素的?”差役回头,见她满面堆笑的看着自己,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态度凶横的喝道。
楚月保持着笑容,说道:“不敢不敢,刚才是我无理取闹,得罪了两位官差大哥,小女子给你们赔罪,赔罪。”
听了这话,差役昂首挺胸的上下打量她一番,奸笑道:“知道怕就对了。不过你这赔罪不够诚意,没点银两还说什么赔罪。”
楚月咬着银牙,左手摸向右手腕上的桃木镯,不过迟疑了一下,她还是放下了手。随后又摘下耳朵上的两只蝴蝶翡翠耳坠,“喏,这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差役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不满道:“这么个次品,这只怎么还掉了坠儿。”
楚月不明所以的凑过去,果真看到一只少了蝴蝶坠儿,她之前就还担心未加工好的环会掉,没想到不知不觉就没了。好在上头的两颗小翡翠珠子还在。
“算了算了,差爷我就不跟你计较了,赶紧走吧。”差役挤开身边眼巴巴看着自己手中耳坠的同伴,将东西收入怀中。
楚月并不就此离开,又一脸真诚的奉承道:“差役大哥,您可真是宽容大度的好人,之前是我不长眼。您不仅长的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气度更是不凡。你坚守这个押解流民的岗位,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可见你是个不慕功名,脚踏实地做好本职工作的好差役!上头不提拔你,是他们的损失。”
差役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通夸赞很受用,搓了搓鼻子道:“你这话倒是中听。”
“我还有一个请求,你看这流人也是人,他们都快撑不住了,你就给他点们水喝吧,我这还有个簪子,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不过做工还挺精细。”楚月拿下最后的头饰。
差役看了看半躺在地上,与自家孩子年纪相仿的虚弱男童,眉头微乎其微的动了动,解下腰间的水袋扔给他们,又对另一名差役道:“你的也给他们。”
那差役显然不情愿,“就剩最后几口了,都给他们的话现在这地方让我哪去找水啊。”
差役颇为不悦,又道:“得了,一会路上要是有酒贩打两袋不就行了,老子请客。”
“这还差不多!”另一人这才眉开眼笑的将水袋给他们。
楚月安了心,看着妇人感激的目光,正要开口说什么,然而余光瞥见远处一众人快马加鞭而来,那熟悉的服饰....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楚月甩下这句话就匆匆往旁边的树林子里蹿去。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