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的心骤停了一拍，呆呆站在原地，怔忪至极，几乎失语。
墨鸦面色如纸、嘴唇发青，只能杖着箭矢猜勉强站住脚。血急遽涌出创口，浸湿衣裳，从衣角淌下，汇聚成一大滩的血水。他身形一晃，似乎就要栽倒在地，云绰赶紧将他一把揽住，快速拂过他心周几处大穴，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钳住他的下颚便倒进去半瓶药。
右手的痛楚几乎到了极致，她皱了皱眉。恨意与不甘翻涌于胸腔，如惊涛骇浪般冲击着她的理智，可她最终还是压下了这种种情绪，沉声道：“走。”
她的声音果断而坚决，白凤猛然惊醒过来，从她怀里接过墨鸦。
“想走？没那么容易！”姬无夜喝道，“关门！”
闻言，士兵赶紧推门，与此同时，他接过箭矢，将弓拉成满月状，而后三箭齐发。
驽箭离弦，潮鸣电掣，发出三道“劈啪”声。云绰冷哼一声，轻点地板，霎时飞出三丈远。白凤抱紧墨鸦，紧跟上她，身姿如蹑影追风，箭矢落空，只射中二人的残影。
一击不成，姬无夜面色更沉，复又连发六箭，一箭更比一箭强劲、悍猛。云绰蛾眉一蹙，放缓速度，落下半步，挡在白凤的身后，挥剑格挡。
白凤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苦涩的泪水混着血污滴落而下，可纵使泪眼朦胧，这个世界此刻却是如此清晰——夕曛绚烂，天空广阔，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美丽，也和从前每一次都不同。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思所想只有这片蔚蓝苍穹。
殿门整体由青铜门浇筑而成，沉重无比，推动间发出“吱嘎——”的闷响，每一声都仿佛来自心底，敲打在耳畔。两扇门间的缝隙愈来愈小，眼看就要阖上，他屏住呼吸，紧紧地闭上双眼，一往无前地往前冲去。风声呼啸着从身边刮过，割得脸颊发疼，速度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或许已经快到他余生再也无法企及。
我们即将飞入辽阔天际，彻底脱离凡尘污秽。
冲破桎梏的那一霎，他睁开眼，透过氤氲的雾气，深深地谛视着这片天。见此，云绰“当啷”一声将手中长剑丢下，一个提气，闪身掠至殿门，同他一前一后从罅隙中窜出。
“砰！”殿门阖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将门前门后两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徒留一片狼藉的大殿、勃然大怒的姬无夜，以及一群即将承受他雷霆之怒的士兵。
日暮时分，远处的苍山在余晖下若隐若现，两道身影冲出将军府，踩着重重叠叠的屋脊跃上牌楼。云绰咬牙捂住胸口，回头看了一眼，高大威严的将军府已被远远甩在身后，就连角楼都已快看不见，可她知道，终有一日她还会再度回到这个吃人的炼狱，只是到那时，她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般幸运了。
她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白凤，道：“我们往城郊走。”
城中很快就会被层层封锁，他们切不可多作停留。
“嗯。”白凤应道。
两人于是一路向南疾驰，掠过主城，几个兔起鹘落间便从城墙上翻了过去。待来到一处平坦的所在，白凤小心地将墨鸦放下，扶靠在大树底下。早在离开将军府前，墨鸦便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此刻更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见状，白凤心中大恸，如坠冰窖。
云绰拍拍他的肩，温声道：“不要急，你去旁边的林子里捡些止血草过来。”
“好。”他压下心中的惶然，点点头。
在他走后，云绰蹲下身来，看向墨鸦。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了，若不是有她那几粒止血药，现在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她席地坐下，将他扶正，双手抵住他的背，将内力注入他的体内，以护住他的心脉。
不多时，白凤抱着一捧仙鹤草与紫珠草匆匆忙忙赶来，见墨鸦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他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了一些。云绰示意他将药放在一边，把墨鸦的衣服扒光，吩咐道：“你过来，给他敷药包扎。”
说罢，她丢过来一个瓶子，道：“喂他服六粒。”
白凤接过药瓶，犹疑道：“那你……”
她摇摇头：“皮外伤罢了。”
白凤一怔，随即点点头，从善如流，照着她说的一一去做。
疼痛叫嚣着一齐涌来，云绰轻轻捏了捏自己的右肩。
“刺啦。”她撕下左袖，抓起草药，一边包扎一边说道：“你的朋友，他伤得很重，你最好找个僻静的地方，让他好好修养，至少要叫他熬过这个晚上。姬无夜一定已经派人把守住城中所有的药铺，你千万别跑回去自找死路，最好有多远跑多远，在路上随便找个村子讨些药好了。”
闻言，白凤微微愣了愣。他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健谈的一个人，与雀阁里天差地别，就像是两个人。
他轻轻颔首，“嗯”了一声，而后便一边喂墨鸦吃药，一边暗自着思考去处，却又听她开口说道：“我叫云绰。”
“嗯……”
此后，二人不再交谈，就这么枯坐在夕阳下，渐渐地，天色越来越沉，夜幕降临了。明月高悬，繁星点缀其间，微风拂过脸颊，像一双温柔的手。白凤抬起头，望向这无垠的夜空，云绰十指交叉于脑后，靠在树下，也凝望着这片璀璨星汉，回忆起这些天发生的种种事情，心中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天空广阔，它会包容所有，在那里，每个人都能够寻到他该去的地方。不要自建牢笼，去追寻属于你的天空和未来。’
我相信你是对的，毋庸置疑，可我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你或许会生气、会失望，可若要我放弃，我做不到。我清楚你的顾虑，但比起死亡，我更畏惧我的懦弱。
她长吁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目，却忽而耳朵一动，捕捉到了一丝异响。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林深处，但见黝黯间出现了一道迤逦身影，是一位容色姝丽的紫发女子。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走来，白凤警惕地站起来，凝视着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双唇。
女子看向他二人，唇角浮起一丝淡笑，道：“听说姬无夜正下令全城追缉他这两个不听话的手下，还有一个活着走出雀阁的女子。”
“我倒是不知紫兰轩里也有姬无夜的势力。”白凤冷冷说道。他长年为将军府办事，自是认得对方是谁。
身份被识破，女子却毫不露怯，反倒笑意渐深。
“紫兰轩与姬无夜并无干系，我也不是来抓三位领赏金的，相反，紫兰轩愿为三位提供安身之处，不知二位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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