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紫兰轩
紫兰轩乃是新郑城内最大最华丽的风月之地,雕栏玉砌、金碧辉煌,美轮美奂之极,往来皆为韩国的王孙贵族、高官大臣,可以说是新郑上流人物集中最为密集的地方。
云绰站在楼梯上,看着下边那些被迷得七荤八素、丢了魂魄的男人,心情复杂。
这里的莺莺燕燕们可谓美得各有千秋,一个个顾盼生姿、目若秋水,举手投足间动人心魄,却又合乎规矩,毫不苟且,甚至带着三分矜持和疏远,全然不似其他倡寮妓子那般坦胸露脯、搔首弄姿。虽同是典身卖命,但这些姑娘无不精通琴棋书画、博古通今,一个个像官家小姐一般,蕙质兰心,气质脱俗,再加上美艳无匹的面容和娇软的身姿,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这样温香软玉的美人。
她沉默了许久,而后反身回屋。
这里的建筑物都装潢得一派画栋飞甍的华丽模样,亭台楼阁、瑶台琼室,十分考究,不像风月之地,反倒像仙人住的地方;为了客人的隐私,每间雅座都用推门隔开,隔音效果极佳,关上门,楼下的丝竹之乐、靡靡之音便近乎不闻,同样的,室内的声音也被全然隔绝在内,想来就算靠在门边,也是无法帘窥壁听的。
她慢步走着,漫不经心地扫过沿路,却在经过一间雅座时目光一滞,停了下来。
房间内只有一个面朝窗外的银发男子,他着一身黑色滚金边长袍,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好像拿着酒樽。一旁的木桌上架着一柄长剑,古朴厚重,剑意凛然,是一把绝世神兵。只是它的剑槽却十分奇特,并未开在剑身上,而是开在剑锷上,看上去就好像……一把篦子。
她微微皱了皱眉,收回视线,抬脚继续走去。
新郑果然不同于九鼎城那般敝塞之地,就连这种烟花之地,都能出现这般人物,真是深不可测……只是这座城市明明如此繁华,却好似比兵荒马乱的九鼎城更能叫人心生惧意。
她闲庭信步走回后院,却远远地便见到了白凤。他凭桥而立,眼神定定地看向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悄然走去,一直走到他身侧两丈不到,可他却一反常态的迟钝,对她的接近丝毫没察觉到。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她出声问道。
他果然惊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抬手扶上阑干,也看向这潺潺流水,道:“你在想章家的事情。”
先前,言官章铭得罪姬无夜,被灭满门,他于心不忍,偷偷放了章家七岁的小女儿,然而姬无夜眼线众多,知悉此事后另派杀手追杀,孩子最终没能逃过一劫,昨天被曝尸在将军府内示众。
她的声音干净而温柔,白凤垂眸敛目,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些。心中思绪被一语道破,他却没有去问她是怎么猜到的,只继续沉默着。
“天黑了。”云绰仰头望向夜空,“要去一趟去将军府吗?”
他微微一怔,侧脸看向她,良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嗯。”
是夜,新郑郊外
夜风猎猎,林涛呼啸,云绰抱剑伫立在一堆土包前,心中隐隐有些触动。
昔时楚国屈原曾言: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这世道,忠良之人反倒成了鱼目,为奸臣佞人所不容,实在是可笑之极。可怜稚子无辜,本不该承受这些,无奈刽子手们或许是永远也无法感悟到生命之可贵的……
风吹起她的衣角,上下翻飞,她定定地注视着这座无名坟茔,不作言语。白凤站在一旁,同样陷入了沉默,喉间堵着一团棉絮,无法言说,淤塞于胸。
他的恻隐之心导致了一场悲剧,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去愧疚自责,他只是……有些难过,奈何比起死亡的结果,一个杀手的悲绪实在是太过廉价了……
“你知道吗?传说上古之时,新郑本是高辛氏火正祝融之虚。”云绰突然说道,“祝融以火施化,号为赤帝,能光融天下。‘祝’乃永远、继续之意,“融”则是光明的象征,祝融二字正是寓意火光亘古地照耀大地,永远予人以光明,可如今看来,真是难以想象……”
白凤收紧手指,默然不语。
昔时人神眼中光明的象征,此时却变成了夜色的源头,为这个国家源源不断地制造着恐惧与杀戮,的确是难以想象。可笑的是,曾几何时,他也是夜幕中的一员,蛰伏在黑暗里,掠夺着他人的生命……
“是我错了吗?如果不是,那为什么……”曾经,他不愿屈服于“错误”,于是一意孤行,这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甚至连累墨鸦也……那么是否坚持正确,也是另一种错误?
云绰摇摇头,道:“你本无过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若是一个时代以善意为矛,恶意为盾;鞭笞人性,鼓吹兽性;惩罚纯良之人,奖赏自私之人,这才是真正的乱套了,不是么?”
白凤一字一句地听着,先前盘亘在心头整整一夜的种种复杂情绪,此时终于平息了下来,心于是空白一片,得以获得长久的宁静。
云绰看向夜空,轻声开口:“黎明终会来临,这一夜不会太久了,等明天天亮,一切都会好起来。”
“……会么?”白凤深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她点点头:“会的。”
一定会的,我是如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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