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靠坐在凉亭内,脑中喧阗不已,惹得他烦不胜烦。他愤愤地暗骂了某人一声,谁料此际视野中却恰好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怔了怔,犹豫着站起身来,但见那人从廊上走下,行色匆匆,目不斜视。眼看她就要错过凉亭走进慈竹林,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喂!”
闻声,云绰脚步一顿,朝着凉亭看过去,见是他,于是踏上石阶。他心中一堵——话喊出口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他明明不想理她的……无奈说出去的话要想收回已是不可能,他只得反过身,背对着她坐下。
云绰不知他心中所想,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欢喜道:“你在这里啊,太好了。”
听她这么说,他有些在意地侧过脸来,问:“你找我?”
“不是,你知道墨鸦在哪里吗?我找他有事。”她说着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扭过脸去,“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么?那还是算了……”她撇撇嘴,“对了,李开的事可有什么进展么?”
“他死了。”
“喂。”她眉头一皱,凑上前来,不满地捏住他的脸颊。
“!”他赶紧红着脸退开半寸,“他、他们好像回来了,你去问他们。”
闻言,她哈哈一笑,收回左手,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去找他们了。”
“……随你便。”白凤闷声道。
她于是跳下凉亭,离开了玄黓池畔,白凤看向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莫名地更堵了。他抬手揉了揉发红的耳尖,却见一道黑影倏忽从头顶跃下。
“呵呵。”墨鸦抱臂看向他,唇间的嘲笑愈盛,“这里有人闹别扭了~”
“你——”见他竟一直在亭上帘窥壁听,白凤怒极,一个闪身便朝他疾速掠去,速度好像比早上更快三分。
墨鸦侧身避过,漫不经心地扫了竹林一眼,道:“你再追,我就喊人来帮忙了啊。”
“……你敢?”白凤眼中染上薄怒。
“你尽管试试。”
闻言,白凤动作一滞,抿紧双唇,没有说话。
墨鸦注视着他,笑声低沉。被这只小凤凰追了一天,且不说累不累,脑子是真的疼。
他踱步着坐到桌边,幽幽开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实乃人之常情,虽然小云绰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淑女,你么离君子也还远得很——”
听罢,白凤心中又燃起了怒火,却听他又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为此苦追我一天,如此诚恳,为兄要是不帮你一把,着实说不过去。”
“喂!我哪有——”
“想不想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
“……”白凤一脸怀疑,“你懂?”
“呵呵。”墨鸦摸摸下巴,但笑不语。
这厢,云绰缓步绕过假山,在林间角落驻足停了下来,摩挲着左手手指,暗暗大笑几声,这才又脚步轻快地沿着小径继续走去。
待她来到无瞻阁,却见房间内空无一人,一个个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条几上摆着一盘点心和一壶荷花茶,她来到桌前坐下,将剑放在桌上,拈起一块茯苓糕,张大嘴巴,一口吞了下去,尔后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又继续大快朵颐起来,紫女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她手中捏着点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模样,俨然一只偷吃的老鼠,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晚上好。”云绰口齿不清地同她打了一声招呼。
紫女款款走来,在桌边跪坐而下,揶揄道:“看来美酒虽好,却终归不能饱腹。”
云绰连连点头:“是啊。”
酒又苦又辣,烧得胃疼,真不知昨夜她是怎么喝下肚的,还喝了两大壶,现在想回想起来,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细细想来,似乎每次情绪上涌,她便会觉得胸中有满腔的怨气和怒气亟待发泄,于是变得偏激、偏执,就会做些平日里不会去做的事,变得不像她。
这样想着,她有些失神,吃东西的动作一顿,香软的茯苓糕突然乏味了起来,味同嚼蜡。只是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和燥郁感只一霎就消弭无踪了,她的内心于是平静下来,恢复如常。她急切地想要捉住这缕异样,奈何它溜得飞快,在她捕获前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皱了皱眉,压下这股怪异的感觉,问向紫女:“九公子他们呢?”
闻言,紫女轻叹一声,缓缓道来。
这日清晨,突然有大批从楚国逃来的百越奴役聚集在城门跪地叩拜,大声感谢韩安收留之恩,然此事皆是韩非的手笔,韩安对此一无所知,于是对韩非越俎代庖之举十分不悦,幸得四公子韩宇从中斡旋,张开地也在一旁推波助澜,韩安最终决定听从他们的建议,划出一片地收留这些百越遗民,以彰显自己的仁德之心。
韩安回宫后,当即将韩非从冷宫唤至殿前,不多时,待韩非出来,已解了软禁之罚。与此同时,一直藏匿无踪的李开被韩宇手下的士兵大肆围捕,逃到了城外的山上,最终跳下高崖,自行了断。之后,士兵于崖底发现他的尸体,由此,整个案件宣告终结。
听罢,云绰心情复杂。
李开戎马一生,为韩国征战沙场,到最后,他的王、他的国居然要逼死他。他此番虽得卫庄他们以偷梁换柱之计救他一命,可从今往后却再也不能做回李开了,就是一天的时间,也绝不可能了……
“对了,那弄玉——”
紫女没有出声回答,只淡笑着点了点头。
火雨玛瑙的原石产自火雨山庄,只有火雨山庄的工匠才懂得如何雕刻它,故而这种玛瑙十分珍贵,然如此珍稀的火雨玛瑙,弄玉与胡氏却各自拥有一枚;而当年李开于百越与火雨公的千金胡氏相爱,两人结为夫妻,孕育了一个女儿,但女孩儿出生后不久,李开便因违抗军令被杀,而火雨山庄也被韩军占领,形势危急,胡氏只得托人将年幼的女儿带离,并在小女孩儿的襁褓里放了一枚火雨玛瑙以作信物……
“真好啊……”云绰一边感慨,一边将手中的茯苓糕塞进嘴巴,机械地咀嚼着。
命运无常,无人能知十几年后,这对命途多舛、失散多年的母女竟能在千里之外的新郑相聚,真是不可思议。看来也不是每一场美梦,都是水月镜花……突然,她呼吸一窒,急促地咳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唔、唔——咳咳!”是那块茯苓糕,干干巴巴一大坨,牢牢卡在喉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梗得她几乎当场晕厥。见此,紫女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荷花茶,拍拍她的后背。她挣扎着接过茶碗,就着茶水将糕点咽下,胸口于是瞬间顺畅了许多,许久才缓过劲来。
“你这丫头总是这么让人不省心。”紫女摇摇头,心中倍感无奈。
昨夜这人消失了一整晚,待她和卫庄找到冷宫,却只见到一个醉倒在地、迷迷瞪瞪的韩非,喊也喊不醒。她十分担忧,又不知该往何处去找,可卫庄却似乎知道去哪里寻她,只是今早他回来时仍是孤身一人,既没有带人回来,也没有任何解释,只丢下一句话便又出门去了,莫名至极……
“哈哈,抱歉。”云绰深吸一口气,说着又灌下了一大碗茶。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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