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夜风萧萧,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大地也像陷入了沉眠一样安静,云绰抱着花瓶来到池塘边换水,然后在凉亭内坐下,倚靠着扶栏望向灯火阑珊处,双目有些失神。
夜风吹动亭内的纱幔,带起碧游香淡淡的余香,她低头看向怀中的花儿,只见碧游香凋谢了大半,雪海洁白的花瓣泛起黄色,就连花期最长的青纱衣也开始干枯失水了。
人有寿数,花有花期,而这些被她硬生生折下来的娇花更是生命短暂。师傅说得对,人果真都是自私而无情的,却又不过分自私、过分无情,而是巧妙地于自私与无私、无情与深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她看着这些花儿,情绪有些低沉。若是被他知道,她摘了他的花来纪念他,怕是又要说她正反颠倒、脑子有病了……
这时,有人从小径尽头走了过来,足音跫然,步伐轻飘飘的。她抬头望去,但见浅紫棠色的纱幔上映着一道白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可猜到是谁。
白凤右手撩开薄纱,走进亭内,她刚想开口跟他打声招呼,却不期然瞥见了什么,当即睁大了眼睛,再也无法移开目光——他手中竟然拿着一大把新开的花,有三四朵雪海和青纱衣,还有很多碧游香……
“这些给你。”白凤将花儿递到她面前,面色如常,只耳尖微微有些红。
她接过,犹疑着问道:“这些花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城北有个园子,里面全是这些花儿,不过那里早就没人了。”
果然……她喉间一哽,一时间有些语塞:“……谢谢。”
他“嗯”了一声,扭头看向池子。两人在凳子上坐下,云绰将已经枯败的花抽出,插进他新摘来的那些,抚摸着这些雪团似的皎洁繁花,心情很是复杂。
“这些都是什么花?”白凤问。
听他这么问,她于是介绍道:“这个是雪海,一种观赏菊,非常稀少的;这几朵是青纱衣,这些呢叫碧游香,花浅碧、叶白边,是一种很好的香料。”
“你很喜欢这几种花。”白凤说着,快速地扫了她一眼。
“嗯,这些是我和师傅最喜欢的花。”
他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又问:“你说这几朵很珍稀,那——”
“……在新郑这种地方,再是什么奇花异草都总是有人养得起的。”云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说起来,你怎么会想到去摘花?”
“……”他默了默,“闲逛的时候顺手摘的。”
“可那里很远啊,你们平时逛得这么远的吗?”她有些费解。
他摸摸耳朵,道:“嗯,你想去吗?明天我可以带你去一趟。”说罢他又补充道:“你要不想去也行,我可以帮你摘。”
“呃,不用了,你明日带我认认路就好,我自己摘……”
“嗯。”
这时云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对了,墨鸦回来了么?我还有事要找他。”
“……他只是听说酆河酒楼出了新菜式,想邀你去尝尝罢了。”
“这样么?那明天我们出去的时候顺便去一趟酒楼,叫上他一起。”
“……用不着。”白凤顿了一下,“他今日已经去过了。”
“行吧。”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亥时一刻方起身道别,各自回屋休憩。云绰捧着花瓶,慢慢悠悠走到长廊上,刚拐过弯便见迎面走来一道娉婷丽影。
“云绰。”
云气如雾,月笼轻纱,紫女端着酒上楼,沿着走廊款款而行,经过无瞻阁时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从门缝瞄见窗边立着一人,背脊挺直,不动如山,视线正凝望着庭中池塘,长眉微蹙,面色沉肃,似乎正思考着什么,想得很入神。
她心中一惊——他一向克己自持,连情绪都很少表露,此刻这副神色可谓难得一见。只是今日虽然发生了不少事,她却终究想不出他究竟是为何而露出这幅神色……
然他的心一向深如幽谷,就连她也难以窥测一二,于是她也不去叨扰他,只悄然离去。
清澈醇厚的酒酿映照着悬月浮云,卫庄端着酒樽轻轻摇晃,眸瞩着这片水中云彩,看着它在荡漾下破碎后又合拢,最终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樽放在窗台上,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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