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那少年,被人在雪地之中拖行。通府四兽起初觉得这少年力道无穷,在雪地里挣扎反抗,但渐渐的那少年不再做挣扎,任凭几人拖行。
而在他心中,已心如哀鸿。
绝情然然一死,这世间万种快活,在他眼中已经索然无味。而哑婆婆也离他而去,他一人独活于世,早无滋味。
小小年纪,心中万念俱灰,生死离别苦。昔日海棠谷中,海棠花开遍地,三人言笑晏晏的情景,而这辈子再也不能,而他师父,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雪中一行人缓缓而行,留下一行渺渺身影。
而在这一行人中,却有一人和他一般难过,眼中无尽哀伤、心中无尽心痛,更胜于他。
这人一手横抱着绝情然然遗体,缓缓前行,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吵醒了绝情然然。
莫须有回头瞧了瞧易松子,看他面无表情、心如死灰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这小子怎么这般表情?莫不是我刚才点穴的手法重了?不应该呀,我这点穴功夫连师父十分之一的赶不上。嘿嘿……难不成我这武功又精进了?那我再在这小子身上试他几试!”
莫须有嘿嘿一笑,右手两指疾出,往易松子身上几处大穴点出。他这手法运足了十分力道,旨在一是折磨易松子一番,二是显摆自己功夫一番。
其中一处穴道便是笑穴,他想让易松子笑到无法自理,笑到跪地求饶。
但是半晌,易松子依旧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眼里里满是万念俱灰的哀伤。
“那一定是我力道不够,我再试一番。”莫须有思毕,又狠狠朝易松子笑穴点了几下。
易松子仍旧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任凭莫须有在自己身上摆弄。若说凭借他身上六股内力,尤其是慧海那一股修为,轻轻松松冲开这几处穴道,本是易事。
但他如今万念俱灰,一心求死。虽然被点了笑穴,但他心中哀伤万分,如何也笑不出来。
“真是奇了,这少年莫不是要死了?所以身上已经失了痛痒?”莫须有摇摇头。
何时有、无一有、如非有三人看着莫须有一阵捣鼓,他四人沆瀣一气,臭味相投。
因此其他三人笑嘻嘻的看着,任凭莫须有胡乱倒腾也不阻止。在他四人心中,当年断指之仇,现在还耿耿于怀,久久不去。
如非有嘿嘿笑道:“大哥,你这下手始终太轻了,现下这小子估计是傻了,不知痛痒的。这个……这个我来试试吧……嘿嘿!“”
只见如非有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匕,匕首刀光锃锃,在雪光辉映之下熠熠生辉,端的也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器。
其他三人都心领神会,眼中含着笑意,嘻嘻得看着如非有一刀插下去。
哧的一声,短匕没入了易松子后背,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易松子后背衣衫偌大一片。鲜血流入大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拖行的血印。
易松子受了这一刀,却哼也没哼一声。
如非有吓得右手一弹,松开了匕首,说道:“我……我下手重了一点。呀,这匕首怎么这就没了踪影,他要是真死了怎么办呢?”
四人抬头看看前面怔怔前行的黄自通,他呆呆抱着绝情然然遗体,对四面的话语充耳不闻,似乎聋了一样。四人四目相对,互相使了一个眼神,都默不作声。故意抬头望着天空,似乎方才的举动与他们都无关。
雪的尽头,林子的出头处,便是一条大江。来时水面未被冻住,因这大雪纷飞,江面已经结了冰。
而这江面之上,有一艘大船巍然挺立,船身雕刻精致,四处都是走龙飞凤。两面大帆迎雪飘动,帆面写了个大大的“黄”字。大船也被冻在江面上,无法前行。
一名武将从大船上跑下,到了黄自通跟前,恭恭敬敬说道:“将军,江面结了冰,只怕今天走不了了。如果今夜雪停了,明中午即可出发。但如果这雪要下上三五日,只怕这几天都走不了了。”
黄自通面无表情,看也没有看武将一眼,淡淡的哼了一声。抱着绝情然然的遗体直直的走上了大船,进了船屋。
通府四兽拖着易松子紧跟其后,鱼贯而入。他四个人昂首挺胸,都瞧也没有瞧武将一眼。
武将暗暗纳闷,先前这几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怎么换了一个样子?镇南大将军怎么整个人和丢了魂一样的,他怀里所抱的美人是谁?是死了还是睡着了?
莫非竟是镇南夫人?早闻镇南夫人美貌绝世,如今一见,果然美貌非凡。只是可惜未能睁开一双明眸,否则一定美的惊天动地。
而这少年又是如何一回事?拖血而行,身受重伤,也是一副失魂落魄样子。
那他是敌是友?
船舱外大雪纷纷扬扬,兀自飘个不停。而通府四兽将易松子拖上了大船,就扔在船外不管。雪花簌簌落下,积压了易松子一身。
不刻,就起了一个人形小雪堆。船上将来兵去,谁也不敢去管。哪怕弹弹身上雪花,给他挪个不飘雪的位置。
到了黄昏之时,雪花渐小,但却始终不曾停下。夜色逐渐四合,四下一片漆黑,窗上掌了几盏微弱的灯。昏黄的灯光,衬映着飘扬的雪花,此刻正是:
“”迢递三巴路,羁危万里身。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那堪正飘泊,明日岁华新。”
不远处的竹林一种,两个黑影,一高一矮,缓缓地拔雪而来。身影渐渐走近,原来是个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女孩远道而来。两人身披白色的斗篷,穿着白色的靴子,气度非凡。
那老婆婆六十上下,皓发如雪,脸上三分愁容,三分威严。如果放在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身旁的女孩约十三岁上下,也端的是明眸皓齿,清丽脱俗。
老婆婆到了船前,朗声向船上说道:“夜里风大雨大,无处歇脚,船上是哪位仁氏,可否暂行借宿一宿?”
为首的武将高高的站在船头,朝窗外望去,只见雪中两人身披斗篷,腰携长剑,端的是气度不凡,又暗忖:“将军素来喜欢广结天下能有将士为已用,这雪中两人虽然是女辈,但看来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虽然将军现下已经睡下,明早醒来见了这俩人,一定会大为夸奖我一番。”
思毕,朗声道:“两位贵客,船上有请。”言语之中很是客气。
那婆婆姓木,人称木婆婆,而至于她的全名,似乎遗忘已久,已无人记得。旁边是她的孙女木勿香。
木勿香扶了木婆婆,从船上搭下的梯步缓步而上。
木婆婆对那武将道:“帮我多谢主人家,这夜里雪里实在难寻一落脚处,找了半天才看到这一艘船。不知主人家,是哪里的高干?”
武将作揖道:“我们主人家是镇南大将军,平日里最喜欢广结像婆婆这种才志之士,婆婆稍安。将军已经睡下,我等多不便打扰,船舱内已没有多的房间,还请婆婆不弃,这船舱檐下,可规避风雪,婆婆可在那里稍息。”
语罢,指了指船檐,那里风雪不进,确实是个规避风雪的好去处。
木婆婆不答言,抬头仰望纷纷飘雪的夜空,质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是才志之士?”
武将一阵愕然,这一句话着实问住了他,但随机哈哈一笑:“婆婆气度不凡,当然是才志之士。”
木婆婆不答应,半晌才冷冷说了一句:“过奖了!”遂携了木勿香到船檐下坐下。
这武将平日所见才志之氏,都往往古怪清高,因此也不放在心上,往船上别处巡查去了。
木勿香摘下斗篷,放在膝上,望着这飘飘扬扬的小雪,说道:“婆婆,没有找到那处,你明年可还来?”
木婆婆摇摇头:“三十年约定已过,那人怕是不会来了,也或许怕是死了。”语罢,就陷入长长深思之中。
“婆婆,我现下有点热的慌,我去雪中走走!!”语罢,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雪中。她和木婆婆本就穿的厚,又披了一层斗篷,走了半日的路,早就汗流浃背。
黄昏的灯光映衬着雪花,凄美悠扬,木勿香伸手承雪,雪花如掌即化。
木勿香格格几声娇笑,备觉好玩。她常年和婆婆居住在瀚海,终年不见雪,此番见了雪,唯恐见个不够。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行道迟迟,莫知我哀……婆婆,你说这诗中究竟写的是什么意思?”
一面说着,一面又向前大跨了一步。蹬的一声,脚下似乎踢到了一堆既僵硬又柔软的东西。吓得木勿香啊的一声惨叫,连连后退几步。
稍作镇定后,又蹲下身来,细细查看刚刚踢到的东西。
那厚厚白雪高积,因为被木勿香踢飞了一堆雪,而露出一角衣袖,里面依稀掩埋的是个人。
木勿香睁大了眼睛,连连感叹道:“婆婆这有个人,看上去,还挺可怜的!”
木婆婆抬眼望那雪堆里望了一眼,说道:“把他翻过来!”
木勿香点点头,飞快地刨开那堆雪。只见厚雪掩埋之下,依稀是个小小少年,匍面向下,看不清容貌,而背上插了一刀,匕首直没入身体。
鲜血染红衣衫,似乎血已流干,又似乎血已凝固。这人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木勿香缓缓将他翻将过来,只见少年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双眉紧簇,眉间似乎挂了无数伤心事。
木勿香颤颤巍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似有若无,但确实还活着。便捧了一把雪,捂在手心捂化了,灌进少年嘴里。
少年嘴巴微张,咽了几口雪水后,呛了几口,便喃喃细语道:“姑姑……婆婆……南宫姊姊……褚贤姊姊……易儿我……我……”
声音渐低渐微弱,也听不清楚他究竟要讲些什么。
正在这时,那巡查的武将又走了过来,看了这一幕,温声劝解道:“妹子,这少年似乎和我家将军有什么过节,你可不要去动他,没得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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