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轩抱着语兮踹开叶府被贴了封条的府门,才跃下台阶,女子便在他肩上拍了拍。脚步稍顿,到底没再往里走,弯腰将她放下,不及再问什么,就听身后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靠近。
男人回首看了眼跃入门槛的靖承和钟鸣,朝他们抬手握拳,钟鸣立即转身稳住了正欲鱼贯而入的那一队人。
月光之下,洞开的前厅大门,使得多日没有人烟的叶府如同一个等待猎物上门,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回身的钟鸣与靖承对视一眼,大抵猜到是语兮认为他们要找的那口井就在叶府之内。地图上虽无此标注,可若果真如此,恐怕只能以叶参在府中私自打井来说通了。
可是,若已确定水源就在叶府,一队人进去搜一通便可有结果,何必......不对,那日叶参带人遁走,他们早已将叶府进行了彻底搜查。如果府中莫名有一口水井,他们一早就会注意到,说不定还能更早的想通这招埋在饮食里的暗笔。
眼下,要么就是语兮这次想错了,要么就是这口井被做了手脚,掩藏在了什么他们忽略的表面之下。
男人侧身凝着那张闭眸思索的侧脸,脑中也是将语兮突然的转变做了细想。
一如靖承他们的判断,祁轩同样在猜想叶参将这关键的水井安排在了何处。但毕竟还未想通语兮在夜城地图上发现了何种提示,一时之间,并摸不出门道来。
正在此时,语兮终于睁开了方才陷入回顾的眼眸。她扫了眼四周的结构,果断地向着叶府的东南方走去。线路笔直,丝毫没有受到雕栏长廊的阻碍,只是在无路的时候绕开院墙,但却并未改变方向。
祁轩回身取过钟鸣一直提在手里的灯笼,迅速跟了上去。
钟鸣朝身后的领队招招手,命他们注意周围,便也随着靖承追了过去。
靖承看着眼前始终随在女子身侧,为她掌灯的祁轩,想到他此刻给予对方的信任,一直有些沉重的心里莫名泛起些为他高兴的情绪。
多久没有看到他如此了?或者说,多久没有看到他这般信任一个女子了?
还不等靖承的心里生出多少感慨,当先的语兮到底是停了下来。
女子皱眉看着面前被男人提起的灯笼和月光照亮的景象。空空荡荡的一处院落,并不破败,但却寻常得如同一般府邸都会有的闲适庭院。
没有疯长的杂草,没有枯藤的老树,没有异形的假山,只有一座通透的凉亭,和里面蒙了薄灰的石桌。
如果水井就在此处,如此一眼望去,竟没有可以掩藏的地方。
祁轩的黑眸环视了一番这处看似无甚威胁的小院,复又扫了眼入口处的地面及延伸的石板路。那日应当都是有检查过的,可眼下看来,终究还是并无异常。
靖承和钟鸣站到两人左右,也是审视着这太过平常的庭院,略略皱眉。
钟鸣瞥了眼祁轩,迟疑的问道,“是这儿吗?”
祁轩没法儿回答,微抿了唇,身边的语兮却忽然蹲下。只见她随意地握住某处草植,轻轻提了提,复又换了旁侧的其他区域,照旧也是这番动作,但却并未寻到一处土质松软的所在。
即便那水井不至于每日重复启用,但若只是在祁轩回城前掩埋,不过三两日,应该还不至于找不出痕迹。
草被如常,那凉亭也并非新建,更无假山掩人耳目。这水井,又会藏在什么地方呢?
祁轩将手中灯笼交给起身的语兮,看了眼靖承,两人便隔开些距离踏进了这个因为怀疑而显得有些诡异和令人不觉忌惮的院落。
奈何及至他们步到凉亭跟前,也并未发现一个可以隐藏一口井的可疑之处。
习武之人的目力向来非比寻常,可一时之间,竟也没被两人发觉异样。
靖承跨上凉亭,将亭后的空地一扫,正准备跃过凭栏查看,就听身后祁轩急急一句,“等等。”
靖承蓦然回首,只见祁轩正抬手止住随他们之后走过来的语兮和钟鸣的脚步。心中意外,转身几步跨回祁轩身侧,眼眸凝着驻足的语兮和钟鸣,偏首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祁轩凝眉,稍作思量,开口道,“钟鸣你先退到旁边。兮儿,你再从拱门那儿走一次,尽量按照你方才的线路。”
钟鸣闻言撤步,对于祁轩拒绝用自己来尝试的安排,很快猜到了其中缘由。
身怀武艺,只要不是刻意,脚步上总会比常人轻上许多。
祁轩很明显是注意到了什么极细微的动静,如果由钟鸣重新放重脚步来测试,很有可能因着轻重不同,导致祁轩反而察觉不出异样,但若是语兮......
靖承也是瞬间明白了祁轩的意图。
他没有直接去确认女子走过的地方,就是因为听出了男人开口的吩咐明显还是在确认。是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子略显怔愣后,转而自她方才没有踩过的泥土退了回去。
语兮提着灯笼稍稍吸了口气,看了眼面前的石板路,这才提脚迈了出去。
一步,两步,三步。
男人看着女子缓慢,但落点却与之前几乎如出一辙的重又踏上自她起步后的第七块石板,耳间细微一声,黑眸霎时眯起,“钟鸣!”
语兮见状赶忙让到一边,继而就见钟鸣蹲身在自己方才踩过的那块石板上敲了敲。声音并不太特别,但钟鸣反复在这块石板与旁侧的另一块上敲击对比后,那一点点的差异就变得容易发觉了。
领会异常的靖承终于理顺了思路,心下也不得不佩服语兮的判断和祁轩的耳力。眼下,只要把这石板掀开,确认里面的状况,这件波及全城的阴谋,就能基本攻破了。
钟鸣看了一眼靖承,随即抬眸问道,“现在劈开看看吗?”
祁轩正想同意,忽然又想到什么,“藏得这么隐秘,声音听上去也并未特别空洞。会不会已经被填埋了?”
听到这里,其他三人都是心下一沉。随即靖承起身看向语兮,“夫人可有在这期间注意到叶府有修缮之类的举动?”
语兮不消细想,已是摇头否认,随即在祁轩手心写了一个“东”字。
祁轩蹙眉看去,轻声问,“你一直在城东活动?”
见女子颔首,三人便已了然为何她会那么快就确认自己没见过叶府的动静了。无从确定此井是否被填埋,那便只有开砖确认了。
钟鸣起身转出,将那队留守在外的人马重新分配,这才领了部分人进来。靖承留在石砖旁,祁轩便带着语兮退离了些那聚集起来的人群。
方才的雷动之后,虽没有落雨,但月光却越来越黯淡。
回府衙取工具和灯笼的兵士很快赶了回来。一时之间,这处庭院被照亮不少。攒动的人影映在墙面上,显得热闹而喧嚣,但实际上,他们训练有素,沉默无言的接过铁锹,便开始对靖承指出的那块石板砖进行挖掘。
眼见那边还要些功夫,靖承和钟鸣也一并退到了祁轩和语兮这侧。
空中忽而闪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又是一阵雷声涌动,让语兮不由觉得这深夜掘井莫名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她正盯着那处被人围起的一团,就听靖承轻声开口,“夫人能说说是怎么确定水井在叶府的吗?”说着顿了顿,转而看向祁轩,颊边有了些晚间相见后首次出现的笑意,“你给翻译。”
黑眸稍眯,略略挑眉,随即也是对这处他还没想通的缘由产生了兴趣。偏头看向语兮,捏了捏她被自己攥住的手,笑着道,“我也很好奇。”
语兮也没拒绝,接着就朝靖承伸出手。靖承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将收进怀里的地图递到语兮手上。
语兮转身迈入凉亭,俯身吹落薄灰,将灯笼放到石桌边,地图则铺在开来。指尖在被靖承抹黑的几处磨了磨,沾上些柴灰,然后在地图上接连画下了一个又一个大小接近相同的圆圈。
立在女子身后的男人们本就心思聪慧,眼下见语兮在地图上以不同位置的水井为中心,画出的基本等大的圆圈,再看叶府周围最先被她圈出的区域,也是瞬间明了。
靖承轻轻一哼,“真是想不到,这叶府竟是在一口水井的基础上建起来的。也不知这得是多少年前修建的宅邸,才会没有人察觉到有一口水井被纳入了他们的地界。”
正因为叶府是夜城中少有的商贾之家,是以其周围的地段,大多都是做生意的铺面酒家一类,而非寻常的居所。
流动人口大,自然也就不易察觉水井分布的不合理。旁侧又是一家大户,久而久之,也不会有人深究这处宅邸的位置与水井的关系。
“夫人敏思,靖承佩服。”靖承拱手一礼,朝语兮笑了笑。扫了眼拿衣袖擦去女子指尖灰印的男人,好笑的摇了摇头,转而踏下凉亭,扬声道,“还没挖到吗?”
钟鸣转首看了眼那边的两人,有些欣慰。继而转身将石桌上的地图抖了抖,叠好收进怀里,将凉亭的空间留给二人独处。
语兮看着男人毫不在意的用自己的衫子细致地擦去她手上其实已经在动作中浅淡不少的柴灰,稍稍偏了头,只不去理会。
祁轩也没计较,斜眸扫了眼那边已挖出木板和不少黄泥的疑似水井的地方,正要开口说的话,就被一声雷响打断。接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便落了下来。
专注的人群没有四下避雨,只是继续进行着手头的工作。
语兮蹙眉看着那些无动于衷的人,正想问男人要不要把挖井一事放放,就见稍远的人影动了动,为卖力深挖的几名兵士披上蓑衣,带上斗笠,这才相继为自己穿上。
细雨渐渐变大,挖出的黄泥也越来越多。如果不是一开始撬起的石板下突兀地垫了几块木板,他们只怕早就开始怀疑这个猜想也许又错了。
“有了!有了有了有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的目光立即齐齐看了过去。
稍远的祁轩本想让语兮留在凉亭里等结果,可女子已经跑了出去,也不管落在她身上的雨,只凝眉看着那个已成为深坑的洞口。
祁轩心下一叹,接过钟鸣本想上前递给语兮的油纸伞,将女子圈紧怀里朝后退了退。
一深一浅的铁锹撞击在什么东西上的声响闷闷的传上来,然后忽然,就是一声木料被戳穿的响动。堆积的黄泥倾泻而下,滴滴答答的落入水中,夹在大雨里,却清晰得让人兴奋不已。
众人正为此激动,更有人已将灯笼举到洞口想一探究竟,结果那簇火光猛地一晃,一人略带惊恐的喊道,“这里面......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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