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承前跨一步,就见那个被又一层木板隔开的洞口下,少许水纹的波光映在一张惨白的人脸上。当下也是心头一紧,赶忙招手吩咐,“快快快,挖出来挖出来。”
祁轩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女子身子微微一僵,忙垂首在她耳边安慰,“别怕,我在这儿,不会有事儿的。”
钟鸣握住伞柄的手也是不由攥紧,侧首看向那边此间唯一的那个女子,就听已经从黄泥后踏回来的靖承对祁轩道,“你们,用不用先回避?”
这话明显是针对语兮说的。只是考虑到此处与府衙的距离,依眼下男人对她的重视,势必不可能让她独自冒雨回去,这才直接问的“你们”。
女子的长睫颤了颤,始终抿紧的唇也终于是稍微放松了下来。语兮仰头看向身后的祁轩,没有再在他手心写下什么,只是盯着靖承身后还在动作的众人,无言地拒绝。
祁轩抬眸看向靖承,微微摇了摇头。
见此,靖承也不再相劝,侧身让开,继续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所幸,井中并没有发现更多的尸体。
兵士们按照吩咐,将那具打捞上来明显已经断气多日的尸体用草席包着先回了府衙。钟鸣和靖承则依旧打了桶水上来,银针再试,总归是确定了先前的猜想。
语兮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下虽放下些心来,但那具被一同掩埋的尸体,让这个夜晚更加难以平静。
祁轩揽着语兮,用眼神示意靖承他们先回去。转而又朝留守在此的两名兵士点了点头,这才稍稍垂首在语兮耳边道,“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语兮微微闭目,片刻才抬眸看向身边撑伞的男人。他的眸中闪着临时挂在墙边的灯笼的光亮,深沉的有些不真实。肩膀上的力道又紧了紧,语兮垂下眼,小小的迈出一步。
......
祁轩带着语兮穿过只有瓢泼大雨的街巷回了府衙,知道她已是坚持要将此事跟到底,并没有领她回小院,而是转到了一处宽敞的主堂。
伸手收伞,斜靠在廊上,顾自寻了房中存放的火折子点起烛火,转身道,“先歇一歇,待会儿有结果了,靖承会过来的。”
语兮正想随意寻个位置坐下,男人却朝她伸了手过来。抬眸看去,只见他颊边的淡淡笑意,染上一丝烛火的柔和后,让人感觉分外温暖。
应了他,算是服软吗?又或者,自己是不是太轻易的原谅他了?之前都是情势所驱,没有拒绝他的安排,但自己的脾气......
看着女子犹自沉思,祁轩不由心下苦笑。看样子,她的小脾气上来,便不是那么容易就消下去的。可又为什么,这样一个灵动的她,让自己越发不愿放手呢?祁轩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自己输了呢!
一直没法儿选择的语兮决定将此翻过不提,略顿了顿,转身在男人还在等待的手掌上草草一画,抬眸回望,想知道他的判断。
祁轩看着那个自己手心根本看不到的“尸”字,收手握拳,继而抵唇思索。
黑眸从语兮身上移开了寸许,片刻后开口,“虽然我不擅验尸,但那具尸身看来年岁也不会大我太多。表面上看浮肿未腐烂,也没有明显外伤,可既然被一起封在石板之下,至少也是死了有个四五日了。”
“如今七八暑月,除非死后在冰窖妥善保管,否则应该早就出现皮肤溃烂等症状。结合叶参会在遁走前将他掩埋,并且除了刺杀我,没有回城的意思。那么这个人跟他之间,至少不会是什么太好的关系。”
“但是......”祁轩微微转折,瞥了眼落势有所减弱的廊外之雨,“如果叶参一开始便想杀他,毁尸灭迹有得是时间,甚至可以扔上战场混淆视线。但他却处理得如此草率,临时起意的成分或许更多。”
“至于为何选在那口我们总会找到的井里,不是其他更加毁尸灭迹的法子,暂时我还没想通。”祁轩最后做了总结,随即看向近前静静听他分析的女子,微微躬身凑近,“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语兮闻言,只得摇了摇头。男人的条理很清楚,并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至少在目前没有验尸结果的前提下,想要推翻他的言论,基本是不可能的。
此事没有定论,两人一时也没再交流。直到钟鸣过来传话说,靖承已直接去了关押叶参的大牢,主堂的沉默才终于被打破。
祁轩看了眼已有些疲态的语兮,有些犹豫,“你要不还是别去了。”
正欲抬步的语兮闻言顿住,稍有疑问,可在转眸看向男人的一瞬了然了他话中的意思。
有些迟疑,有些忧心,更有些为难。
她想见证这些在她面前发生的一切如何尘埃落定,她想让自己面对一些人性不为人知的黑暗。但她不确定,到最后,自己是否会需要男人的安慰。
见语兮蹙眉难以抉择,祁轩也心知这趟夜城之行让她一时间接触了太多明明应该循序渐进的东西。朝钟鸣招了招手,黑眸一挑,钟鸣便行礼退下了。
重新归于宁静的主堂只有两人浅淡的呼吸。
祁轩移步到语兮面前,将她和外间的雨声隔绝开来。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发上,气息淡得温柔似水,“你不必勉强自己,真要说责任,也是我跟老六的。”
语兮没有挣动,知道他是在宽她的心,想让她缓一缓,可心底还是有一丝小小的执着。
“我知道,因为我,你可能会变成另一个模样。但如果可以,我想尽可能保留你本来的模样。”
“......”
“也许做不到绝对,但能维持住大部分也好。”
“......”
听不到女子的回答,也感觉不到她身子有如何的反应。祁轩试着拉开距离想看看她的状况,腰身却忽然被人环上。
男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但随即轻轻笑了笑,还是用那个他已经认定的称呼,“兮儿,我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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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兮睁眼望着床榻的顶,面色平静,像是在发呆。但若细细看去,却能发现她的眸子里,搅动着有些无法定义的情绪。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在男人怀里睡去的,她只记得那个怀抱,好似一直都没有放开过她。
一觉醒来,男人已经不在。或许是去确认叶参和那具尸身的关系,或许是去等待靖承调配的解药,又或许......女子淡淡笑了笑,她也不知道男人干什么去了。
其实,昨夜他也没多说什么话,大抵就是耐心的哄她睡了。可自她醒来,便不受控制的一直在想他。
承诺许得容易,真正做到,从来就不轻松。
语兮缓缓吸了口气,喉间有些痒,轻咳两声,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绷带,毫不意外的发现被人重新换过了。
思绪终于定下,语兮撑身而起。简单梳洗后,换了套衫子,边往外走边用簪子随意挽了个发髻。
廊上未见品铭,但院门口却有两个守卫。语兮才想过去请他们领路去找祁轩,一道人影先晃到了她眼前,笔直地躬身拱手一礼,“夫人早。”
眯眸看着眼前身着深色长袍的男人,在他微微抬首间,认出了这人正是昨夜将叶参提到他二人跟前审问的,那个貌似是那些影子的领头的人。
林中月光不盛,火光跳跃,语兮的注意力又一直在叶参和祁轩身上,对此人的面相倒没有记得很清晰。此时看来,褪去那身玄色的夜行装,倒也是个清爽的汉子,稍稍勾了笑,颔首回礼。
玄明侧身让开,简单的说明,“先生配制的药,已经分发了少部分去观察效果。夫人的侍从去照顾烈姑娘了,所以主人命我在此等候。”看到女子已经不怎么惊异的神色,玄明又是继续道,“眼下主人和先生外出,属下先带夫人去主堂用膳。若主人回来,会直接过去的。”
语兮点头表示了解,便当先出了小院。玄明也没再多言,快步跟上,从旁引路。
......
虽是早膳,但其实已是辰时将尽。
语兮独自在只有一个沉默男人陪伴的主堂里吃着依旧以清淡为主的膳食,偶尔看看外间放晴的天色,瞥一眼那个男人目不斜视的侧影,在心里盘算着,有机会定要问问靖承,自己颈间的伤需养到何时才能开口。
兴许那伤口并不过深,只是为了尽快恢复才让她尽量少说话。但不能说话和不爱说话,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咽下一口新煎的蛋花,喉间已然感觉不到昨日的微微不适。语兮方执起筷子准备再夹别的小菜,外间却忽然传来了类似争执的响动。
筷箸放回,抬眸看了眼微微皱眉的男人,语兮略略擦了擦唇边沾上的汤汁,已是起身朝主堂的门外走去。
玄明看了眼语兮,横步上前,拦住女子的去路,低声道,“夫人还是继续用膳为好。”
闻言的语兮微微一怔,随即猜想会否是府衙内务,自己并不适合深究。脚步顿了顿,正准备转身回去,那争执的声音却是更大了。
玄明看了一眼已是起疑的语兮,重又道了声,“扰了夫人,属下即刻处理。”便想赶去将事情摆平。
奈何还不等他掠出主堂,语兮已看到玄明身后,那四四方方的房门外,飞过了一个类似女子锦鞋的东西。
原本还有可能转身的语兮,再不可能听从玄明的劝阻。绕过他就要踏出主堂,一个素色的人影忽然窜到了眼前的廊下。
来人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眸本在回望着她身后追逐而来的人,却在回转看到语兮的刹那,突现寒光,声线尖锐,“你还我爹命来!”
语兮心下一惊,看着苏醒过来的烈舞,还不及高兴靖承的解药起了效,就被烈舞猛扑过来的声势吓得怔愣当场。
玄明本已回转欲拦的身形更迅速的横拉一步,强行隔到了语兮和烈舞之间,开口的声音不太客气,“烈姑娘,你冷静些!”
品铭急急地追到门口,粗喘着气,眼见烈舞和语兮撞上,心中暗道糟糕。赶忙跨步追着烈舞进屋,不及开口再劝,就听烈舞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喊道,“我爹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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