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粉色的舞衣,荡着轻缓的步子,自殿外小碎步一般地来到了大殿中央。盈盈下拜,广袖轻纱,发丝上别着的流苏微微摇晃,那容貌清秀的少女这才开口,“民女白蓉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参见惠妃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
在场身份贵重的人太多,显得这段叩见之礼不免冗长起来。好在那人话音没有一点不耐,更没有对某位的施礼有所怠慢。女子的音色总比男人来得温婉,一时听来,倒也莫名舒心。
虽则皇帝并不确定白怡这一出安排是为了抢风头还是有所针对,但有收回兵符的喜事在前,这种翻不起太大风浪的过招,他还是不太放在眼里的。纵然有时候女眷的手段反而更有杀伤力,可看那眼眸都不怎么抬的明霍,皇帝还是觉得这与权谋无关。
一番思索后,决定放松心情旁观的卫襄皇终于抬手吩咐平身,那自称白蓉的女子便慢慢站了起来。收拢的水袖向两侧一泄,遮住女子朦胧下美好的身段。
帝座上的男人眸光在白蓉面上滑过,收回的瞬间,无意瞥见了正倾身同转首的明澈说话的语兮,忽然就觉得,立在殿中的这名少女,也不过如此。
皇后始终淡淡的眸色看了眼祁轩,随后同正好看过来的明棣交换了视线。身子朝旁微斜,只等剧本上演。
客套话很快被掩盖在殿中各人的不为外道的神思里。
出列的白怡自袖中摸出一支白玉短笛,在明霍的首案与阶前间站定,继而与殿中抖袖准备的白蓉一同又向帝后拜了拜。再之后,二人相视一眼,一人后退数步腰肢一扭,一人手中玉笛轻柔覆唇。
轻轻一声,尤如山谷空灵低唤。水粉色的广袖扬起一道弧波,待得水袖渐落,竟好似拨开了一层淡色的薄纱。
白蓉含笑的脸庞藏在薄纱之后,却在众人以为即将揭晓的一瞬仿佛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双手扯了一把,腰肢似若折断一般,迅速下仰。
青丝半垂及地,水袖始终恰到好处的隐去她的容颜。一番遮挡之下,倒让人不禁越发想去将那薄纱扯开,瞧一瞧这背后的神秘。纵然那是早已见过的娇容,这样的安排也撩勾起了人心底的好奇。
语兮手上的筷箸没有放下,偶尔夹一筷小菜,细细咀嚼,间或看看那殿中不断舞动的女子,开始掂量可能的发展。
白蓉的样貌,沾着白氏亲族的血,照理来说与白怡该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可细细回想最初那个毫无阻碍的侧脸,反倒是与身旁的白浅更有几分相近。
那舞者眼梢轻挑的刹那,与之前白浅发小姐脾气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就是两人此刻的神色状态。一个奋力舞动,竭尽所能的表现,一个漠然垂首,巴不得众人将她遗忘。
入耳的笛音忽然有了一瞬间细微的不和谐。
语兮皱眉侧目,就见白怡的纤指在同样雪白的玉笛上灵活的变化着。控制音调的笛孔不断被那双手起伏封按,看上去好似极为的熟练轻松,但语兮却发现,她的眼角眉梢隐隐透露出一丝紧张。
忽然间就很想知道,白怡在决定上演这出戏之前,可有足够的信心?
眼眸横移,筷箸落下。语兮看着那个分明该是头一回遭遇如此场面的白蓉,又是什么支撑着她近乎完美的发挥?
不知是否还有人发觉她额上细微的薄汗,但语兮却再欣赏不出这舞姿的轻巧绝妙了。
一曲终了,白怡白蓉额前都蒙上了浅浅汗意,这支筹备已久的舞也就此落幕。
卫襄皇似乎极为满意,两人这边方谢了恩,就立即夸赞道,“璟王妃果然慧眼识珠,这样的舞姿,确实当得起“无双”二字。”
“儿臣(民女)谢陛下称赞,得陛下赏识实乃儿臣(民女)之幸。”谁也不知道皇帝的这份赞誉当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该谢的恩,从来就不能怠慢。
明澈侧眸看了一眼祁轩,想确认他是不是料想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份猜想。
璟王妃挑在这样的一个时机,将自己好儿媳的身份扮演得可谓是天衣无缝。这份孝顺,不仅让皇帝知道了,还让这些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都知道了。而这其中,还包括她那位位极人臣的父亲。
明澈眯眸细想,这是不是也算得上是一种博取“民心”的手段?
这边祁轩没有回应明澈,那双黑眸倒是偶然抓住了白怡垂眸受赏时,掩在所有情绪里的一瞥。唇角轻轻挂笑,颔首之后也不停留,任由白怡自己遐想。
明霍适时的回避了那两人的“眉目传情”,瞥了眼将尽的酒杯,轻轻一笑。
等到殿中央的人影有了晃动,语兮终于从好似尤为可口的菜品中回了神。
白怡归座,而白蓉虽是刚刚出过风头得了赏赐,但到底一介民女,便被內侍安排在了末位九皇子明澄的身后。
明棣皱眉忍受着眼梢里明澄时不时朝后飘的神色,心境受了影响,就连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们附和的恭维话,听在耳里也觉得莫名烦躁。
查芝箬客气的同落座的白怡说了几句,视线收回,就见明霍的那双凤眸看向自己,心中微惊,下意识垂了眼眸,却错过了明霍眼神中真正的目标。
察觉的语兮微微挑眉,素手在桌上扣了扣,就见得信儿的男人扬手一抬,“王爷还真是娶了一门好亲事。”
明霍转眸笑笑,没有否认,扬手举杯,一饮而尽。
备受关注的白蓉即便心有准备,但应对中也会有几分拘谨。比起在此中纠缠,她的作用,才刚刚开始。
始终没法安心落座的白蓉在回过一位大臣的小小推崇后,连忙将话头转回了对皇帝的感恩。嗓音稍稍一顿,带着谦虚和谨慎,“民女计拙,斗胆献舞,但山外有山,也深知世上才技高绝之人必不在少数。”
“民女舞艺尚可,奈何也只是小小女子,难有建树。在京两月,听闻夜城遭遇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对比郡主以一人之力稳固民心,不顾自身,毅然抗贼的壮举,更是越发感觉到自身的无力。”
白蓉说着,神色也带上了些景仰之色,转身朝语兮的方向欠了欠身,“今日得见郡主,方知郡主不但才智过人,更是一位姿容绝世的奇女子。”
闻言的语兮不由眼皮一跳。白蓉最后这句,夸得可就有些不着边际了。想想自己往日,可还从没背上过什么绝世美人的佳名。就这样被她一个有心人指出来,只好心中暗叹的起身推辞,“婉梅不过尽了一个卫朝子民该尽的责任。能得小姐厚爱,是婉梅之幸。”
“郡主说的哪里话?民女所言句句真诚。这卫国上下,还有谁不敬不佩郡主所为?智谋大义,终究不过是郡主当世才情的冰山一角。”应对语兮的谦虚回避,白蓉连忙在“不忿”中加入了些慷慨的激词,仿佛是为语兮叫屈一般的强调着她的“丰功伟绩”。
一瞬间,语兮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发难虽有预料,但把她这个郡主的声名当着皇帝的面儿说得好似比皇帝本人多年的政绩还要重,那归还兵符不就显得太没有意义了吗?
语兮突然就体会出了她被赐封郡主的另一层深意。
不光是顺应民心,皇帝还是在敲打她,提醒她,警告她。拥有再多的民心,她也不过是一介女子,无论如何,都会因为皇帝赏给她的这个身份,永远臣服于他的脚下。
原来,一个女子没有野心,也可以被防备到这种地步。
“白姑娘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在我看来,那样的境地,即便不是婉梅,换作六哥六嫂,也未必不会有今日的盛名。”明澈侧身看着闻言顿住的白蓉,笑了笑,“姑娘崇拜婉梅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最好还是,据实相言。”
明澈堂堂七殿下,与白蓉一介民女说话自然不必起身行礼。可此时言辞间带着警告的意味,这分姿态,就显得有些狂妄得不知礼数了。
祁轩瞥了眼皇帝微沉的脸色,忙伸手取过明澈桌上的酒壶摇了摇,笑着斥道,“才多喝了几杯就这么沉不住气。看来蔻丹走后,殿下心里姊妹这块儿是个空缺呢。”
眼见男人帮着周旋,语兮自也是不能看着明澈为了帮自己徒增皇帝的不满,顺势就接了话茬,“听闻蔻丹公主俏皮可爱,眼下离宫快一年,七哥心里惦念也是应当,倒让婉梅占了便宜。”
明澈本意就是拦上一拦,将事情维持在丝竹斗乐这类风雅之事便罢了,奈何白蓉根本就是想有意提醒皇帝和朝臣这个女子和她背后的夫君在这一役中收获了多少无形的益处,话便不觉说得重了些。
如今反过来被他们解围,当下也有些惭愧。不便再言,便佯装确实如他们所言一般,回首对语兮道,“等蔻丹回来,让她跟你学学才好。她那个性子,太服不住管了。”
话题一下子拉到了皇帝的“女儿们”身上,方才那种暗潮涌动的感觉消失不见,倒在三人几句对话中烘托起了一些皇族从来都比较淡漠的亲情。
卫襄皇毕竟人到中年,杀伐果断早成过去。儿子们还得顾忌他们的权位之争,但对于女儿,到底还是有所牵挂的。
眼见皇帝的情绪已有要朝别的方向发展的趋势,白怡连忙开口,“听王爷和母妃提起,公主确实与寻常女儿家不同,敢于冒险,不爱那些女工,更不喜操琴习舞。”说着还顾自肯定的点了点头,“的确是该向郡主多学学的。”。
“如此说来,本殿下这‘姐姐’,会的东西倒是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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