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末位的明澄不关心那些明争暗斗,倒是看过白蓉的舞姿后,听他们再次将话题绕回了那个平白多出的外姓族姐身上,想想她比起白蓉确实更胜一筹的样貌,不由觉得,若她也能舞一曲,必定会更加养眼。
明澄当然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可自那雨夜闹出人命,他却依旧毫发无损,甚至更加肆无忌惮的过着逍遥纵欲的日子后,他便觉得再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那日被父皇劈头盖脸狠骂了一顿,他以为没有死罪,自己也会被就此禁足深宫。
他胆战心惊的忧虑了好一阵,只期自己的守信,能换来八哥在情面上的顾忌和周旋。这样即便自己当真落得那般下场,也不至太过凄惨。
结果直到案件被彻查,沈绫的死压根没算到他头上。就连那个亲自将他带到帝帐,始终陪侍帐内,听他说完“真相”的当今燕平王,不也没动他一根汗毛吗?
自此以后,明澄笃定,只要自己不过分,父皇不会拿他怎么样,他的兄长们更不会过于为难他。
那既然如此,在自己寝宫里玩一玩又有什么大碍,更枉论欣赏一下“自家姐姐”的舞姿了。
明澄的横插一脚,让双方一时都有些意外的没反应过来。
白怡一派摸不清他是故意为难还是顺水推舟,祁轩这里不懂围猎后一直在表面上尤为“乖巧”的九殿下怎么突然玩起了心眼,明霍那种纯属围观的看客,也没想到自己的同伴会插手入局。
唯有明棣,瞥了眼明澄的眉眼,几乎立刻就明白他是看戏的不嫌事儿大。
皇帝虽则在沈绫之死上命祁轩和明霍明里暗里的保护了明澄,可即便帝王眼里的人命没有那么贵重,但杀人并非小事,他始终担心明澄会不会因此转性。
掩盖下来,是保他一命,也是维护皇族颜面。但如若这个儿子因此变得无法无天,那也不是身为君王的父亲想看到了。
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秘事,紫金宫里从来都不缺。
是以只要明澄能维持住大致无偏的成长路线,皇帝虽不会再考虑他继位的可能,但身为皇子,养他一世也并非难事儿。
然而此刻,这个儿子,俨然是要掺和进那三派的争斗中。
惠妃悄悄关注了片刻皇帝的神色,随即扫了一眼白怡,心中计较已定。
明棣并不介意这个被明澄拉回的话题继续发展,却也不想因明澄将自己牵连。握拳抵在桌案上的手动了动,忽听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句,“殿下。”
明棣回神微动,稍稍抬起的眼眸很快触到了来自帝座旁那个凤冠女子的视线,不觉抿唇,随即打消了计划。
殿内朝臣无人在此时多言,明澄的话音尽落,半晌都没有人接口。
最后,却是得到提示的白蓉当先开了口,神色微带诧异,“燕平王会迎娶郡主,难道不是因为郡主多才多艺吗?”说完配合无人应声的场面,让她“不由”怔了片刻,连忙自知失言的捂住嘴,吃惊的模样竟是丝毫不带掺假。
语兮这会儿是真心觉得还不如让白怡直接说出企图来得痛快了。
自己出嫁前,想必从未被这些世家小姐放在眼里。且先不论当初这门亲事的内情,单就她那么普通的出身,如今跻身她们的行列,甚至混了个郡主身份,当初那些被忽略的姻亲起源,便让已经遗忘的人开始在意起来。
其中最直观的,自然就是祁轩是因何看上自己这个无名无才的深闺姑娘。
祁轩虽对语兮所学有所了解,但毕竟是来源于钟鸣对她的背景调查。哪些先生指导过她,又有哪些器乐的曲谱出现在她的书架上。可饶是如此,他亲眼见识过的也不过是她有所收敛的棋艺和未有多闻的琴功。
白蓉的话,好似提醒了太多曾因此感到质疑的人。但当事人都在,如今又感情深厚,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会接下去追问。
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下来,这是白怡和惠妃没有预料到的。
这次的计划,本就是一场单纯的技艺对抗。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过程中,让皇帝感觉到燕平王府的怠慢和推拒。
她们自然知道对手不至于那么不识大体,但柴语兮战时受困,身子虚弱,又经长途回程,未必还有精力应对。
可她们始终不会知道,白蓉那句诧异的怀疑,触及了皇帝当日处事的颜面。
明霍到底是皇子中最有竞争力的一位,很快察觉出了皇帝的些许异样。眼看戏已经不适合再看下去,连忙开口扯开话题,“说了半天,不过是想探探婉梅的底儿......”
不等明霍把后面的话说完,语兮已是欠身开口,顾自打通了最简单的那条出路,“方才见嫂嫂与白家小姐配合默契,婉梅心中虽跃跃欲试,但也不敢自恃过高。女儿家,总也学过一些器乐舞蹈,谈不上多才多艺,但能博父皇一笑,便也满足。”
高处的皇帝还未有所反应,一侧的惠妃却是眉眼一挑。即便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之后将说出怎样周旋回寰的话,但女子的有意打断,也是对她身份的轻视。
黑眸偏头扫了眼已直起身子等待应允的语兮,一时不确定她是打算随意敷衍还是全力迎战。
明澈维持着微醺的姿态,不便开口再言,只得默默旁观。
虽然言辞说得不算多,但皇帝心知明霍和语兮都是在变相的转移自己的视线。只不过,这已沉积几年的一个安排,他们各自又知晓了多少,就很值得他深思了。
好在,并非完全没有方向。
权利中心的女眷从来就不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既然她们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了,那就已经成为他这个帝王眼中的戏子了。
心中旧事被提起,卫襄皇只得不那么走心地笑了笑,将话题继续下去,“朕今日还真是有眼福了。”
语兮躬身领旨,笑了笑,正要再度开口,那边还未落座的白怡却是好心提醒了一句,“郡主伤愈不久,不必太过勉强。”
语兮挑了挑眉,勾唇一笑,“劳嫂嫂挂念,婉梅自会尽力。”说完也不再去看白怡,反是倾身向前,声音放轻,“七哥的酒意好些了吗?”
明澈本就无甚醉意,略作迟缓的偏首侧身,也不说话,只等语兮后文。
语兮回身挂笑,“婉梅对宫中还不甚熟悉,若是七哥感觉尚好,可否替妹妹借一把琵琶来。”说完回望台阶上明黄的人影,“不知父皇可否应允?”
皇帝淡淡看了一眼此刻望着自己等待答话的语兮,眸光略有探究。对于明澈的倾向,他并不意外,毕竟他那还未过门的王妃也是通过那两位牵上线的。但姑娘家多习琴筝,琵琶,似乎不够与方才的白氏姐妹抗衡。
心思再放到座下两个似乎不甚在意的晚辈,不欲深究,“全听婉梅安排。”
“谢父皇恩准。”语兮福礼谢恩。前面明澈撑桌而起,醉态不再,回身朝语兮点点头,又朝帝座拱了拱手,便带着一早候在殿前的侍从离开。
语兮没有着急离座,反是转向白怡,“不知嫂嫂方才所奏曲目,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白怡笑笑,起身朝帝后致礼,“儿臣不才,为堂妹伴舞之曲,乃是儿臣自己所写,算不得什么大家之作。”
白怡说得谦虚,但双颊泛红,不好意思之下又让人对她的音律造诣有了不低的衡量。一时之间,便连皇帝也有些微怔,片刻后才朗声笑道,“璟王妃还真是深藏不露。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臣们闻声附和,祁轩心里却不由为语兮捏了一把汗。
明霍虽没有太过在意白怡联手白蓉惠妃做的布置,但那曲子他听了数次,并未觉得有何难以超越的精妙。自然,寻常女子敢将自己所作之曲供众人甚至皇帝赏鉴极需要勇气和自信,可也并不至于得到过分的重视。
而反过来看,倒是语兮着重询问于此,似乎另有深意了。
语兮没有再说什么,将自己引起的这个话头抛在一边。侧身从座位让出,原地略微动了动手脚,好似在旁坐立不安,实则是在提前活动筋骨。
白怡占了便宜,自然不会就此放过机会。眼见语兮并不关心自己的答案,寻了空处,侧首道,“听妹妹方才所问,是已然想好借琵琶作何曲了吗?”
语兮止了动作,抬眸笑道,“嫂嫂过忧。用什么曲子,婉梅自有打算。”
白怡闻言蹙起了眉,自有打算?一支曲子就想压过她二人合力,岂非太过轻视自己?
“璟王妃就不要追问了。想郡主才华,定不负陛下所望。”这次出言的是查芝箬,虽则看似替语兮说话,却将她反手推到了悬崖之边。不负陛下所望,说得容易,想做到何其困难。
倒是明霍和祁轩,最快抓住了语兮“自有打算”的重点,不在轻视,而在胸有成竹,当下心境轻松起来,更是生了几分期待。
觥筹交错,气氛慢慢被带回正轨。
约摸过了一炷香左右,明澈带着侍从再次踏入大殿之中。侍从的怀里抱着一把木质有些陈旧的琵琶,曲线流畅,不扎眼,但一看便知做工精良。
女子原地欠身,“七哥挑的琵琶果然错不了,正是婉梅想要的。”
“妹妹顺手便好,七哥不过是跑腿献宝罢了。”明澈笑着接话,又转向阶上长辈,拱了拱手,继而接过侍从递上的琵琶。才要移步交接,就瞥见语兮朝他使了个眼色。莫名的,他立即意识到了女子的目的。
语兮浅浅福礼,不再去管走神的白浅,虎视眈眈的白怡白蓉乃至查芝箬。缓步而出,手指挑动,从男人身侧擦过的同时,眉眼微挑,华服袖边飘出一条丝带。
眼梢中的异物让祁轩下意识伸手,女子柔软的指节就在下一瞬覆了上来,不是借力,反是......
......
卫襄二十八年,九月二十四。
风华绝代的女子自华贵的马车上步下,一颦一笑,都在一瞬间拂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没有人不为她倾倒,没有人再怀疑那些称颂这女子的传言。
她有她的美貌,她有她的大我,有人会说,这便够了。
可就在第二日,整个卫京甚至举国,再次被这个女子震撼。
如果说夜城代表她的牺牲和决然,卫京回朝代表她的妖艳和淡然,那么那日的皇宫晚宴,就代表她的情志与坦然。
层层而至,再没有人会不为她的绝色,她的身姿,她的气韵,她的一切而拜服。
传言那日,婉梅郡主出其不意,面对璟王妃与白家小姐联手的笛舞交映,以一人之力,罗裳舞动,纤指撩拨,折腰凌空。一曲同璟王妃所吹一模一样的反弹琵琶,惊呆了殿中众人。
而当诸位想起她之前的问话,蓦然发现,她的反弹琵琶,竟是将一支首次示于人前的新曲一处无错的演绎出来,更不用说那琵琶声中更胜几分的意境。
满堂错目,皆在她完美融合的舞姿与弦音里流连忘返。
传言中说,及至女子闭上的眼眸再次睁开,垂下的发丝拨过琵琶弦,所有人都如深陷梦境般久久回不了神。
事后,女子的夫君替她讨来了凡是习琴之人都梦寐以求的瑶琴—籁妖。俊朗的男子眼神里满是宠溺,大方的解下外衫为女子添衣,将佳偶天成诉说得淋漓尽致。。
至此,婉梅郡主声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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