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叔父的关系,今日入宫参宴的几位诰命夫人,杜清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叔父的官职虽然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但年节时必要的走动,杜清也曾跟在婶娘身边见过一二。
如今一夜飞上枝头,为人处世,自然不能就此划清界限。是以杜清同语兮没有聊得太久,便主动去与那几位打招呼了。
语兮重新独自枯坐,有心注意众人,下意识的也会奇怪怎么没有一些官员女眷和自己客套两句。倒不是期待,只是看到杜清的对比,才想起这一直被忽略的现状。
可还没等语兮想出一个合理的缘由,另有两人进入了她的视线。
一位鹅黄暖色衣裙,一位珍珠白描纹华服,一个神色寡淡无知无觉,一个含笑淡淡款款流转。五官眉眼有隐约的相似,但此刻给人的感觉却是两个极端。
虽则白怡白浅原先也不是一个风格,但若变化全都集中在一人身上,还是不免让人觉得异常,尤其是白怡还能保持微笑的情况下。
心知最好不要多事,但语兮还是没能收敛住自己的所有气息去做一个透明人。抿了抿唇,语兮到底还是起身走近似乎也在避开人潮的两人,“两位王妃安好。”
白怡闻声转首,颊边的笑意随即放大,“原来是郡主。”说着微微抬手,“都是一家人,郡主不必如此客气。”
白怡的态度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语兮一时无法判断,笑了笑,转向脸色依然不算太好的白浅,“熙王妃的风寒渐好了吗?”
白怡瞥了一眼白浅,白浅好似才回过神来,微垂的眸子看向语兮,笑容有些无力,“就快好了。”话音不知为何顿了顿,眸光却有了些不甚明亮的光彩,“大夫说,再服一剂药就能痊愈了。”
语兮心中虽有怀疑,但眼下对话并无冲突,也没有什么肢体接触,只好先顺着话头说下去,“如此便好。熙王妃不妨命人搭配些药膳,调养身子也是不错的。”
“郡主这话,可算是经验之谈?”白怡轻轻一笑,比起关怀自己的妹妹,倒是先调侃起了语兮。
语兮蹙了蹙眉,没有接话。视线依旧锁定在白浅身上,眸含探究,末了,话锋却是转向了白怡,“璟王妃明知自家妹妹因何所困,如此不管不顾,倒是让婉梅意外了。”
白浅眼中的光亮一时有些忽明忽暗,眼梢悄悄转向白怡,可还没抓住一瞬便移了开去。
白怡眼瞳微微一缩,逆光之下有些不甚分明,颊边的笑意也好似陡然间失去动力一般。可白怡毕竟是白怡,白家长女,自不会那么难以自持。她很快调整了脸上神色,有些不解道,“郡主这话,倒让本妃不知从何说起了。”
闻言,语兮立即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王妃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随即皱眉回想,“婉梅只是奇怪王妃似乎并不赞同熙王妃用药膳一事,难道是我理解错了?”
要说错,语兮的理解自然没错。白怡确实对白浅近日反常的原因心知肚明,而就是因为这心知肚明,才会在语兮捕风捉影的试探下露了马脚。
眼见语兮强行曲解她一时接口的暗讽,白怡眯了眯眸,“郡主心思,还真是讳莫如深。”
语兮扬唇一笑,略抬素手,不作回应。
虽然还是没能弄明白白怡白浅之间的故事,但语兮至少看懂了两人眼下的貌合神离。漩涡从来就不会顾及自己会将什么卷进去,只是她还无法确定,有心将男人们留下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们的其中之一。
白怡没再贸然开口,白浅念及心中所思,继续维持着她逆反多日的沉默。
语兮有意离开,叠手欠身便欲告辞,却不想才刚转身,竟是白浅叫住了自己。
白浅咬了咬唇,没去看一旁的白怡,只盯着回首的语兮,言辞有些郑重,“可否烦请郡主陪本妃四下走走?”
......
语兮与白浅并肩在一处鲜有人经过的长廊上坐下,衣袖没有重叠,各自打理好裙摆,却没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语兮不知道白浅叫住自己是想干什么,但若只是这样安静的坐坐,直觉上,她认为不可能。
首先,以白浅以往对自己的态度,绝不会这般和善。即便是必要接触,两人或多或少都会尽量避免直接面对。
其次,若当真是因为她与白怡生了嫌隙,那么以白浅的个性和如今的身份,就算不便正面冲突,可回避总归是能够做到的。语兮侧目看了眼白浅,她是做不到,还是没法儿出手去做?
“郡主回城后与我见面次数不多,能注意到我的异常,白浅心中感激。”白浅说着,也不转首看向语兮,只是将双手撑在身子两侧,凝着自己脚尖的眼眸垂直地扬了起来。
察觉到白浅周身的气息带着一丝留恋和感伤,语兮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考虑她此举有没有蓄意的可能。
“白家的亲戚很多,像白蓉那样的远房姐妹也不止她一个。白蓉还有一位胞姐,小时候,她们两时常入京同我和......姐姐一起玩耍。后来白蓉生了场很严重的风寒,体质变弱,不宜长途赴京,我们的来往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郡主应该也明白的吧,我们这样的世家小姐,能有一个同龄的玩伴多么不宜,结果当年一下子就被迫疏离了两个。后来白蓉入京安顿,我定然是要回白府与之相叙的,谁知却知晓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眼眸始终不知望向何处的白浅此时转首看向语兮,眸中隐有伤痛,神色也有些黯然。她的唇瓣在这一瞬看去有些干得起皮,只见她张了张口,“白蓉的胞姐,早在三年前就患病辞世。叔父没有传信,就是因为......”
话未说完的白浅陡然将视线从语兮脸上别了开去,语兮却立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她之所以常常在人前魂不守舍,就是因为得知这位儿时玩伴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吧!
虽然白浅的言辞里并未提及她与这位远方的关系,但时隔多年传来的死讯,影响了她这些时日,想必确实是深厚的。
而白怡之所以能够泰然处之,性格使然是一方面,还有可能是因为她们儿时本来就不会与同一位姊妹关系亲近。或许当年与白怡更交好的,就是如今还能立于人前的白蓉。
白浅个性虽有任性跋扈,但却直率单纯。印象中白府的家眷本就不多,只有白怡白浅及她们各自的生母。而除去早先病逝的原配夫人,确实再没有旁的亲属离开。即便是白浅那缠绵病榻的娘亲,在世与离开的意义还是不同的。
以己度人的语兮不觉生出了丝愧疚,纵然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可以她对白浅性格的把握,此事真多于假。何况编造这样一个理由来解释她的心不在焉,明明无视自己便好了。
语兮侧目看向眼睫几乎全部落下的白浅,不确定她此时是否在看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她身上沉到池底的平静。她似乎在说出这些后得到了些缓解,原本对自己的敌意也在近日自己的“追逼”下淡化了许多。
白浅兀自平复消化,旁若无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有种终于停下来的感觉,没有压力,没有惧怕,只留她心底对一个人重新泛起的怀念。回神的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环境,眼神触到身边的女子,微微一怔,随即猛然起身。
语兮被白浅突然的动作带得有些不明所以,她仰头看了一会儿,这才提了衣袖错开起身。还未站直,便听清脆的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语兮垂头看去,就见白浅的裙摆边不远,一支钗子停留在那,上面的金箔还在微微颤动,使得廊外透进的日光在反射下有些刺眼。
本没立直的身子更快的作出了反应。语兮拾起钗子,才要递回,白浅忽然自她虚握的手中狠力抢了过去,随即垂眸细细确认那钗子可有损伤。
语兮的眉头轻蹙,右手掌心有些火辣辣的。但看白浅神色,联系之前所听说的种种,或许这是白蓉带来的她胞姐的遗物也说不定。当下自是没有计较白浅的急躁,略顿了顿,“婉梅想起还有事儿,便不打扰王妃了。”
......
掌心一道细长的红印,虽没有出血,但微微隆起的山丘样的肿痕,却能透出些些血丝。没有破皮,摸上去更不觉得疼,语兮看了看,便也没有太过在意。
白浅的那段插曲让她觉得即便待在远离人群的角落,也会静不下心来。是以语兮随便找了位婢女带话杜清自己出去走走,便绕出了御花园。
虽则当日不过一道旨意,但事后礼部也及时按照律法将郡主合该持有的私印,令牌等一系列东西送到了燕平王府。语兮没想着要动用郡主该享有的这些权利,但令牌到底还是带上了。
原本是为了避免有宫人不认识她闹了误会,眼下却成了方便她穿梭宫城的有利道具。
深宫内苑不便私入,可语兮也不能在宫道中乱转。正巧看到一前一后两名宫人端着东西走近,才要拿令牌“耀武扬威”一次,眼梢却无意瞥见了一个黑影。
问路的念头随即消失,语兮心里陡然生出几分警觉来。
她忙朝那个黑影消失的方向快步走去,正要拐过一个弯,宫道内却忽然起了一阵风。
风有些凉,让她的思绪不觉也清晰起来。回首再看她行来的那条宫道,无人经过,更没有方才的那两个宫人,就好像那些不过是她的错觉,又或者她早就随着那黑影离开那条主宫道很远了。
几乎就在下一瞬,语兮意识到了不妙。她竟无法确定自己来时的路了!
脑子明明很清醒,可为什么会这样?
语兮伸手扶住身侧的宫墙,心绪急转,压低声音唤了唤,“玄明?”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宫道。
当真是有人要对付自己吗?语兮有些脱力的转而背靠在宫墙上,身上的感觉似乎正在慢慢消退,唯有脑袋还在清楚的运转。
可她还来不及多想什么,一个带着鬼面面具的人影骤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感官,都受影响了吗?
语兮犹自向前伸开了手,企图隔开她与鬼面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喉头有些发哑,语兮张口,“你是谁?”
鬼面下的人看不清面容,辨不出神色,唯一能看到的那双眼,语兮也陌生得厉害。怎么办??
而接下来,她的视野便彻底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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