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殿里,聚集着当朝最有权势的男人们。他们或年轻有为,或风姿卓著,或器宇不凡,或沉稳庄重。
但无论他们收获过怎样的赞誉,眼下也不过只是帝座下的臣子罢了。
卫襄皇刚收到华国进贡来的一样稀奇宝贝,心情正好,连带着那些近日里捕风捉影的传言也不那么在意了。
高夕着人将一块固定在红木托架上的约摸半个手臂长短的奇石搬了上来,置于殿中早已准备好的樟木圆桌上,供众人观赏。
明霍瞥了眼立于皇帝右首的祁轩,见他并未立即关注桌上奇石,不觉生了丝疑惑。
祁轩不着痕迹地略抬衣袖,凝眉看着袖口方才不知在哪儿划开的细碎小口,不甚明显,但却莫名让他心头一跳。
不及他往下深想,就听身后走出的明棣评价道,“此石石色鲜艳,石质细腻,正面一副腾龙翔天,背面恰似万马奔腾。这华国分明地属偏远且气候极寒,能出这样一件宝贝,也是难得了。”
卫襄皇似乎很满意明棣的说辞,朗声一笑,“华国那群自不量力之徒,妄图侵占我朝国土,如今不照样被打得找不着北。若非这奇石还算得稀奇,求和条约是断不会那般便宜他们的。”
说是这样说,但那最终敲定的条约却万没有让华国占到一丝便宜。
华国此役虽也取得了不少阶段性胜利,但最终的沧澜江一战,到底抵消了他们前期给卫朝百姓心头造成的阴影。起兵在他,战败还是在他,多少都会让战后的谈判天平向另一方倾斜。
是以最终,华国虽没有沦为卫朝的一个附属国,却也因为每年定时定量的上供而限制了内部的发展。
华国主君在位时间不比卫襄皇短多少,奈何子嗣凋零,最有可能在他身陨后继位的,反而是个族中连血缘都不算太亲的堂弟。
这堂弟自小没享受过什么皇族待遇,直到华国主君的三个儿子相继夭折,蓦然被人提起,便顺风顺水的被养在了宫中。
兴许华国主君一开始并不预备把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但丧子之痛又让他不得不将此作为一条退路铺下去。渐渐的,这名堂弟或有意或无意,成为了华国境内响当当的一方统帅。
此人与主君虽是同辈,但年岁上大约只稍大于明棣,崇武轻文,并不适合暗潮涌动的朝政。可既然是一方统帅,自然也有他治军的本事。此次为祁轩所大败,一方面是经验与谋略的问题,一方面,就是“可笑”的年少轻狂了。
如今华国送礼示好,固然有一部分无奈,但胜战在前,于胜利的一方来说,对手都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祁轩不知殿中有多少人真正意识到华国背后还可能存在的发展。即便没到国仇家恨的地步,再过个几年,这位皇族堂弟一朝大权在握,未必就不会想一雪前耻。
奇石的诱惑力迅速在祁轩脑中淡去,他配合着说了些客套话,脑中忽然就想起一个许久不见的人来,也不知他最近过得如何。
明澈了解的各方局势不多,讨好的恭维话自是也不怎么会说。一如既往的陪笑立在一边,就听皇帝自顾自念叨了一句,“怎么没看到明澄?那孩子不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吗?”
......
“都已经第十二根了,郡主还不打算松口吗?”男人好整以暇的瞥了眼一旁准备好的托盘上余留的金针,心中开始掐算时间。
语兮眨了眨挂着汗水的长睫,覆眼的黑布便又黏上来几分。堵在嘴里的物事被唾液侵染了大半,终于得以将它推将出口。
男人没再去执意封住语兮的嘴,只是又问了一句,“郡主可想好了?”
重新被压回墙壁的语兮,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她勉力将头转向身后男人声音传来的方向,“既然都第十二根了,他再不参与就真的没机会了。”
“郡主何必总执着于一个无名小徒。”
“既是无名之徒,又为何不允他与我对话。”语兮没再强撑转首,出口的语气却很稳,“既然你不敢,他也不敢,那承认便是,何苦故作姿态。”
语兮知道她不能开口应承什么,即便她确实什么都不知,可就算实话实说,这些人也是不会信的。
身处宫禁,确实帮这些有心之人准备了更好的出手时机。玄明那些暗卫没法儿跟在身边,祁轩又随侍皇帝左右,自己给杜清的留言要么没有传达,要么就是有人刻意绊住了她的手脚。
语兮不想再猜究竟是谁人下的手,与其在此曝光出来,求得一条生路离开才是上策。
她之所以把话说得带着几分笃定,就是希望对方能有所忌惮。无论是继续让她的五感失效,还是摧残她也许已经到极限的身子,只要还在宫里,他们就绝不会轻易让自己横死宫中。
她确认,眼前的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是避人耳目来此“欣赏”她今时惨状的。
所以只要自己撑住,他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扣门声,三声即止,仿佛你身处的依旧是那个鲜有人来的偏僻宫苑。
语兮垂下的眸子慢慢抬起,布条阻碍着她的动作,染上汗水后更变得有些刺目。她不知为何听见了那很容易被此时的她忽略的扣门声,但她知道,她终于等到了。
“按原计划处理。”一个始终没出现在这间旧屋内的声音不高不低的传进语兮耳里,声源不在近处,显然正是那个语兮一直企图引诱开口的人发出的。只是那声音刻意的低沉,短短一句,竟难以分辨对象是男是女。
模糊的布料缝隙里,那高个男子侧身让开,侧脸轮廓有着无以言说的违和,便是那当时出现在语兮面前的鬼面。
矮个子没有停留,门外已有人替他打开了房门。光线骤然通过黑布射入语兮眼中,即便隔着这层,也能感受到外间阳光的明媚。
那人走得毫不在意,似乎自己的不配合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这让语兮不由生出些更加不好的预感。
预感,很快就被人毫不留情的实现。
她的下颚被人一把捏住,仍有些发酸的肌肉似乎有了抽筋的趋势。口腔里被灌进了什么带着浓烈腥臭味的东西,舌尖黏糊糊的,喉咙不觉湿润反而干呕得厉害。
男人哪肯让语兮将东西吐出来,手上力道再加,便是溢出不少,这碗红呼呼的东西到底也被语兮咽下了大半。男人的手微微一抬,压制住语兮想往外呕的身体反应,熟悉的腐血腥气让他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在三人的桎梏下,语兮的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分明不愿为人所掌控,到头来却是任人宰割。
语兮不知道自己咽进肺腑的是一个怎样糟糕的东西,她只求这是她需要忍受的最后一个。
男人眼里再无力的挣动,对于语兮而言都是钻心的疼。那些连针孔都未留下的金针以它们各自的步调慢慢向着人体内最核心的部位进发。分不清究竟是金针还是那腥臭的东西危害更大,但想要阻挡又是何其的困难。
男人随手撕开语兮的一节衣袖,仔细地擦拭过指尖沾上的液体,这才胡乱擦去语兮嘴角延伸至脖颈的猩红。
男人的嘴角不觉噙上了丝满意的邪笑,好心的帮语兮捋了捋几乎是湿漉漉的额发,“这下郡主总该是记得了吧?”
......
杜清心下焦急,面上却只能继续含笑陪几位诰命夫人在御花园中走动。那婢女传来的消息模模糊糊,除了语兮离开御花园,别的去向一概不知。
原本凭着语兮郡主的身份,杜清还不至于一得知消息就想派人寻找,但之前她们的对话她还记忆犹新,在这个当口独立离开,若没见到真人,杜清始终难以放心。
接到消息的杜清立即叫来近前的几名宫人婢女帮忙寻找。明澈再与世无争,好歹也是正经王爷。杜清这瑞王妃固然出身不够高贵,可说出的吩咐却也不是普通宫人敢随意违抗的。
只是已经过了快小半个时辰,那些派去寻人的婢女奴才,不说带回一个消息,竟连人影都不见了。这不得不让杜清感到心焦。
没法儿再按捺心神不去得罪这些自命不凡的贵气夫人,杜清欠身生硬的告辞,随即朝御花园外走去。
如果不是那些宫人没有恪尽职守,那要么就是搜索范围太大,要么就是有人绊住或是收买了他们。
宫廷中的手段,今日终于是真正见识到了。
行至御花园外的杜清四下看了看,定了定神,
转首朝月亮门前侍候的宫人打听,“陛下通常招朝臣议事的是哪所宫宇?”
守门的宫人被人搭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开口,“陛下向来都在储秀殿处理公务。”
杜清上前一步,话音随着对方落下的尾音冒了出来,“还请带路。”
那宫人应声,正欲左行,忽然确认的问道,“王妃是要觐见陛下?”
杜清微微皱眉,会看眼色的宫人立即灵巧的接道,“方才一阵骚乱,奴才见陛下与诸位王爷一齐往那边的修文殿去了。”说着还特意指了指御花园右侧的方向。
“既然如此......”杜清随手抽出发上的一根金钗塞进宫人手里,“劳烦带路。”
......
“瑞王妃,您就不要再为难奴才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这修文殿,您现下当真是进不得啊!”
杜清焦急地踮脚去看那就矗立在不远处的气势恢宏的宫殿,眼前宦官的坚持,让她心里越发的没底,“陛下和王爷们不都在里面吗?怎就突然封院了?”
那奉命阻拦的宦官也是一派愁眉苦脸。他也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但高公公亲自传旨要求封锁整个修文殿的宫苑,他又哪敢不从命,“奴才也不知所为何事,只是就在半柱香之前,高公公突然吩咐,皇上口谕,即刻封锁修文殿,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那宦官抬眸看了一眼神色急切且面带忧虑的杜清,“王妃您便体谅体谅,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准,既然下了吩咐,就必有皇上的道理。不如您晚些再来,说不定那会儿封锁就解除了!”
晚些再来?杜清根本就不能再等下去,失去语兮去向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们的猜想再虚幻再不成熟,此时也似乎变得足够合理。
宫城里向来人情淡薄,利益争端颇多。何况语兮无论是作为郡主还是作为燕平王侧室,都必然会有极大的利用价值。要真出了什么事儿…...
杜清不敢再多深想,当下自己还能做的,唯有尽全力见到那两个有能力帮到语兮的人。
做了决定,杜清略略退后一步,向着宦官深蹲福礼,“既不便进去,那可否劳烦公公将燕平王寻来。他不出这园子,我不踏入一步,只在此处说上几句话,可否应允?”
“这...…”听得这话,宦官也不禁起了恻隐之心。瑞王妃急着这样,几乎就要到了违抗圣旨惊扰圣驾的地步,还能如此商量,已算是退了一大步。何况她不入,燕平王不出,似乎也完全没有违逆圣旨的意思。
定了定神,宦官终是叹了口气,“那便请王妃在此稍候,奴才这就代王妃去请燕平王,但王爷会不会出来,可就另当别论了。”
“有劳公公。”。
临走之前,那宦官不觉又看了杜清一眼,只见她眼睫微垂,颓然无力,挥手招呼了一声下面的奴才,转身快步往苑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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