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默背着药箱,沿着夕阳下空荡的宫道返回御医院,开始琢磨若师父在此,会用怎样的法子在护住孩子和心脉的同时,取出她身上所有的金针。
想除金针的确不难,但叠加身孕和那个疑似蛊毒的存在,要想把伤害降到最低,就需要足够的经验了。而这,正是如今的他与师父之间还未完全消除的差距。
假设他拿不准的那道病症真是蛊毒,那么在蛊虫被唤醒前,人其实都是安全的。而且以燕平王如今的地位,此时以夫人的性命威胁他,并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毕竟他还不是放手一搏的时候,逼得急了,起义造反想必对方也是不愿看到的。
而若是想换取他手上的权利,让他放弃部分势力和铺垫,除了要有吞并的能力,还得考虑朝堂的平衡。
卫朝迟迟没有册立太子,不是因为无人可选,恐怕是因为皇帝还无法儿真正决定。没有立位,各方势力才能相互制衡,一旦天平被破坏,留下的残局未必是皇帝和剩下的人好收拾的。
虽则是蛊毒的可能性并非百分之百,但目前暂无威胁的情况下,还是以拔除金针和保住身孕为最优先考虑最佳。
好在自夜城以来,女子常受内力协助打通经脉,身子的根本没受什么损伤,气血通畅,这才有资本在怀着近两月身孕的情况下,挨过此次的金针之刑。只是周身气血经此一变仍需静补,否则难以达到取针时的体质要求。
男人临走时吩咐他不必告知女子实情,并尽量隐瞒他已知道的事实,可当他才踏进殿内,就听女子吩咐怜儿出去,他就知道至少病情上,他瞒不住多少了。
女子静候他的诊脉结果,其实这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觉得男人尚不知实情的配合。他没有告诉男人金针上都淬了特殊的蕨箐叶汁液,只因那不过是为了掩饰金针仍在体内的伪装,而他既然有能力将此识破,便没有单独说明,徒惹他们担心的必要。
旁人尚可瞒,但是对女子而言,难保她就一定没有察觉到那些金针并不只是施行工具。
果然,女子很明确的询问他,那些刺入她脊背的东西是否还在她体内。谢如默本想回答那些金针已经取出,之后无论是找机会让她陷入昏迷还是用什么别的方法再行取出就可以瞒天过海。
但女子自身的痛感他没法儿确定,若说了谎,她却不同寻常人反应的那样只在刺入是感觉到金针带来的痛感,谎言兴许会让她产生抵触不配合的情绪。考虑再三,谢如默只得交代她,需得再调养几月方能引针根除。
本以为听了他的话,女子会嘱咐他别告诉男人,结果她却是笑了笑,淡淡一句“那便到时再劳烦院使”,就收回了视线。
既然她没有过多纠结于此,谢如默自然也不会多言。
他重又开了一副不含安胎药的药方放在桌上,不是为了隐瞒,而是因为孩子的事儿确实需要男人在场才能控制住她,不让她情绪太过波动。上一次是做戏,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身孕。若她因为有孕期间经受此事动了胎气而自责难过,难保不会影响到后期的调养和恢复。
交代清楚日常需要注意的地方,谢如默行礼告辞就欲转身离开。殿内的烛火晃了晃,带来女子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她问,自己的主子是谁?
其实他本可以不说的,但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主子交代过的一句话。是以最后,他还是把主子的名讳交代了出来,主姓慕容。
天底下复姓慕容的人不多不少,但如果女子有心,或许不消多少时日,就会想到这位慕容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
夕阳已尽,没有灯笼引路的宫道逐渐暗了下来。谢如默抬首辨了辨方向,脚步放慢,继续延续着这条他刻意绕道选择的路线。
储秀殿已在近前,主宫门外长身而立的那人闻声朝自己看了过来。
谢如默半扶住药箱的手缓缓垂下,经过宫门时手袖一动,人却毫不留恋的径直离开。
......
钟鸣接住手边那带着疾风而来的东西,目送谢如默离开,这才转身跨入宫门。
旁侧的侍卫虽有些奇怪这位明明守在殿门前的钟公公为何要到宫门口停留这么一会儿,但燕平王身边的人,他们自没有什么过问的资格。
钟鸣缓步走回殿前,顺便把那张写了消息的纸条咽进肚里。夫人到底还是知道了,即便她有意回避怜儿,但既然她昏迷之前的事儿都还记得,那谢如默再瞒下去,能忽略的东西不多,效果上也就没了多大意义。
王爷入殿已有一个多时辰,除却帮夫人疏通血脉,还到禁军统领值守的金銮殿外走了一遭。虽则禁军临时调配是为了寻找夫人,但王爷多少还是得出面与统领们打个照面,感谢一下,总归不能让陛下觉得他拿禁军当王府府兵,越了界限。
玄明不便入宫,是以钟鸣在随同祁轩见过当值统领后,便返回宫门附近等待消息。
夫人被找到后,祁轩按下了那些不便直言的病症,是以怀有身孕进而出热昏倒,便是后来众所周知的关于夫人无故失踪的所谓原因。
被滞留景仁宫的各府夫人王妃终于得以出宫。白浅被隐秘带走,白怡则由老六领着径直回了璟王府。
就暗卫回禀前观察的这些时间,璟王府与平日相比并无差别。既然是精心准备的布局,马脚自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发现的,就像他去查看的那处院落,周围草地的痕迹也没有可以参考的价值,足见对方的谨慎。
其实如果可以,得到夫人的第一证词是最直接的办法。可王爷不想让夫人担心而装作还不知道,夫人也想瞒住王爷只当是寻常身子弱而晕倒。双方这样为对方考虑,一时间就让这个局面始终没法儿说开。而且......
若夫人的说明确定不了对方身份还好,倘若能够确认,王爷会不会因此重新安排之前的计划,甚至冲动行事,不计后果,这都是他此时无法预测的变因。毕竟现在的夫人对王爷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钟鸣还没来得及返回羽重殿告知暗卫反馈的情况,那边就有宫人传话说王爷去了储秀殿。
他原先以为是皇帝过问夫人情况,可后来才知,这储秀殿是王爷主动要去的。原因无他,是因为瑞王爷和王妃自入储秀殿后竟还未离开。
考虑到羽重殿内有怜儿守着,谢如默之后还会定时去看诊。钟鸣没有返回那边,而是直接转到了储秀殿外等消息。
他只是在外候着,不传话也不求见,是以殿中侍卫见他身份,也没有怎么为难,直到他刚接到了谢如默传来的纸条。
钟鸣望着与殿前掌灯对比鲜明的黑夜,纵然消息暂时不便传达,可眼下王爷进去的时辰......夫人都醒来这么久了,究竟何事儿还不能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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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殿内,烛火早将封闭的大殿照得明亮无比。帝座上的人影凝眉审阅着面前御案上的奏折,对阶前笔直跪立的两个人影视而不见。
默然许久的明澈瞥了眼侧面窗棱外的天色,终于按捺不住,“父皇,清儿已在偏殿誊抄了近两个时辰。今日婉梅妹妹失踪,清儿神思忧虑,张罗寻人已是疲惫不堪,还请父皇......”
“住口!”明黄的身影衣袖猛地一抖,几份奏折随即摔落在地,“澈儿,你向来不争不抢安分守己,不然朕也不会答应你跟那杜清的婚事。可你既然求稳自保,就该管好你那个王妃的嘴。”
明澈垂着眸,听得皇帝责骂,一句也没有反驳。他不能承认杜清的话有错,因为即便他示了这个弱,皇帝也未必会松口饶过杜清。
在他心里,他是赞同杜清所言的。他们都知道这种情形无法改变,所以也只不过是一声叹息和感慨,可权利顶端的那个人听到了,后果也就自然而然。
正因为他和杜清都体会过很多这其中的无奈,所以他绝不会责怪她的不谨慎,反而心疼她嫁入皇室后还得背负这样那样她原本可以避开的担子。
杜清同他说过她叔父的情况,其实不一定是皇子,只是家境稍微好些的富家公子,都能为她的家境解围。她不是贪图王妃的身份,只是围猎的机会放在眼前,她对自己这个不曾谋面不理世事的七殿下有了一些期待。
幸好,自己满足了她的要求,也幸好,他将她留了下来。
明澈的沉默,让卫襄皇不便过多苛责。虽则杜清的那句话有逆龙颜,但真要说罪责,其实也谈不上,因为皇族向来如此,她说的,也不过是一件事实。
祁轩扫了眼身边的明澈,陪着跪了一个时辰,他却只能从皇帝不悦的神色和刚才的那段说辞里推断是杜清说了什么不顺耳的话,犯了皇帝的忌讳,进而被责罚。
今日若非杜清拼命闯宫,白浅明澄的事儿在前,或许再过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发现语兮的失踪。所以当他知道明澈和杜清还未离开储秀殿时,才会执意过来看看。
高夕没有明言,但言辞里透露此事与他无关。他本可以不淌这趟浑水,可明澈不是明霍明棣或别人,他不可能把他们都放弃了,更何况杜清与语兮的关系。
祁轩看得出来明澈虽在求情,但并不认错。想了想,朝再度伏案的皇帝道,“父皇息怒,儿臣虽不知瑞王妃犯了什么错,但今日婉梅体虚昏迷,若无瑞王妃及时告知消息,儿臣当真担心婉梅和孩子会出什么事儿。”
男人说得一脸愁色,让被接二连三的事儿扰乱心情的皇帝重又想起了那个混在杜清轻叹后,郡主安然且已有身孕的消息。
燕平王府的孩子已不是第一个,这让皇帝没想再去过多关注。但既然这位有了身孕的夫人被自己封为郡主,日后孩子出世是要唤他一声皇祖父的,无形中就比查芝箬肚子里那个亲近了许多。
有了喜事调节情绪的皇帝扫了一眼跪着的两人,脸色转好,但仍旧没有下旨允杜清出来。
稍等了等,祁轩这才抬眸看了一眼。气氛有所缓和,让之前一直不敢向明澈打听内情的祁轩终于转首朝明澈牵了牵嘴角,眉眼微挑,手心摊开。
明澈知道皇帝是因着祁轩的话态度有了松动,再次确认了眼批阅奏折的皇帝并没有关注他两,这才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在虚空中写下一句话。
语句不长,字也不算多,在祁轩看来当真也没什么大的妨碍,只因这确实是真话。
可听在帝王耳中,有了白浅明澄的不堪在前,再有此感慨,几乎已算是触到皇帝的逆鳞,即便这是个经年不变的事实。。
杜清说,“身为皇家子女,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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