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闻声的侍卫随着旁侧那人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秋日里有些枯败的草丛边,一团淡色的影子横卧在那儿。他拔出佩剑拨开面前的灌木,就见那影子一头乌发散落在后,“反正是个人,先去看看什么情况。”
先出声的那人应声,抽出佩剑走在前面。不过几步,便到了那侧卧的女子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蹲身查看,还未看清这人被发丝遮挡的面容,就见一块令牌自她的手臂和小腹间滑出了半截。
蹲在身前的那人捻起手指将令牌抽出,赫然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婉梅”。
婉梅郡主气息微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能隐隐感觉到她身上汗水散发出的潮气。那侍卫伸手撩开她的额发,没空去看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指背方探上额间,就感到她的身子烫得吓人。
“快去通知王爷,郡主似乎是发热昏倒了。”
才刚因着任务完成而放下的心,此刻不由得又提了起来。虽则人总会染疾生病,但这可是婉梅郡主,恩宠尤盛,若是救治不及时出了意外,说不定那些主子们一个不高兴,还会责罚他们办事不力,行动耽搁。
靠后的那人正欲起身传信,才刚站起,眼梢忽然瞥见一抹不同于郡主服色和周围环境的艳色。心下奇怪,回身细看,两人不由大惊失色。
......
“王爷,王爷!”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男人迅速转身快步上前,“可是寻到了?”
来人喘了口粗气,“回王爷的话,郡主已经寻到了,现下已经安置到了羽重殿,也传了御医过去,只是......”
祁轩刚放下的心,听到那声未尽的“只是”,立刻又揪了起来。他再次跨步向前,揪住那人衣襟,“只是什么?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回话的人突然被揪住衣襟,喉头收紧,一时怔愣得忘了回话。一旁的钟鸣也急了,连声催促,“究竟何事,你倒是快说啊!”
那人咽了咽口水,在男人意识到情绪过于激动后微微松开的空隙里回道,“郡主除了出汗发热,并没有什么别的病症,眼下还需御医诊治确认。就是奴才们发现郡主时......”躲闪的眸光看了看男人急怒的眼眸,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郡主的下身有一摊血迹。”
血迹?如果不是受了伤,那只可能是......
祁轩猝然松开手,身形极快地越过回禀那人朝御花园外冲去。
钟鸣紧随其后的跟着,就听男人的吩咐已至,“去把怜儿带过来,然后给谢如默传信。你再去她被找到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被这些侍卫忽略的异常。若老六和白怡出宫,让玄明立刻跟上。”
......
羽重殿内,男人大力的破门而入让正跪在榻边诊脉的谢如默微微皱了眉。他还拿不准这脉象里的不同寻常,转眸看了阔步走近的男人和他身后之前在围猎时见过的女子的婢女一眼,继续凝神探脉。
祁轩眼看谢如默已经伺候在榻前,当下也只能先忍下心中情绪。招手命殿中其他奴才退下,这才放轻动静绕到谢如默身后,看着床帏内紧蹙眉头脸色雪白的女子,即便周身衣衫已换,看不出血迹和汗渍,他掩在袖中的指骨还是握得咯咯作响。
怜儿听闻语兮出了意外,心中焦急,跟着祁轩过来时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人。眼下见是那个围猎时见过的御医在诊脉,不敢打扰,怕影响了人家,眼眶却不由微微发红。
此时的谢如默有些为难,女子身上的三种症状他只能确认两种,而且其中一种他还没把握全力除去。能让已经出师的他无力尽解,可见这下手之人用的法子既罕见又心思歹毒。
谢如默的医术,旨在治病救人,对毒物邪术的研究不少,但经验却不足。实在是因为这类病症寻常不易见,很难亲身体会脉象上的差别。
今日本不该他当值,留在宫中也不过是顾忌主子的指示。宫外的人有不少在今日聚集宫中,为免生出意外伤了那个人,寻个理由在御医院窝着,也总比出事了来不及帮忙要好。
结果,她还真出事儿了。
谢如默心下一叹,收回探脉的手,自榻边让开。拱手之礼还未行,男人已坐到了他方才停留的榻上,倾身用指尖舒缓女子皱起的眉心,“她怎么样?”
“目前没有危险,但是她身上的东西必须尽快除去。”因着已经熟悉,谢如默见殿内没有外人,便也没讲究太多礼节。
“什么意思?她身上......”祁轩心里一沉,立时想起回禀那人说语兮下身有血,刚要侧身查看,就听谢如默抢先道,“王爷不必担心,孩子没事儿,只是有些气虚。”
“你说......孩子?”祁轩不可置信的转首确认,即便他原有猜想,可看语兮那样缺少血色的小脸,他只当是伤口造成的罢了。此时被医者直言点出,实在是......
“王爷和夫人都不知道吗?”谢如默有些意外的看了看祁轩,随即又看了看已有泪花滚落的怜儿,忽而扶额,自言自语道,“也是。若是知道了,皇城早就赏赐不断,也没人能那么容易地对她下手了。”
谢如默的话说得很轻,祁轩却一字不差的全听了进去。明明他们常常见面,他却没有发现她有了身孕。也许她自己不觉得,但自夜城后就尤其在意她饮食的自己为何也没有发觉?
皇宫这个地方,以后还真是不能再随便让她来了。
“既然没有损伤到孩子,为何你还要说她身上有东西必须除掉?”黑眸扫视了一遍衾被下单薄的身子,“是有外伤吗?还是被人下了蛊?”
谢如默没想到祁轩能这么快就反应到蛊毒上,略有犹疑,低声道,“或许是,但我无法确定。另外夫人身上被人下了封脉的金针,导致她气血不畅,隐有滑胎之象,好在现下是稳住了。此金针拔除不难,但数量略大,我没法儿保证不会有损碍。”
祁轩转首看了谢如默一眼,想确认他是不是有所保留,故意说得他没法儿处理。但细看他神色,并无推脱回避之意,当下按住心头所思,询问道,“以你所闻,谁可医治?”
“或许我师父可以。但他不入庙堂隐居山林,未必肯出山相助。”谢如默据实以告,心底虽觉得为了此女这两人未免投入甚大,但医者父母心,这女子又并非无可救之径,若师父愿意,故国重游一回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那个出手之人,又是从哪儿获得的这些歪门邪道的毒害之法呢?
“给你师父传信,如果燕平王的身份不管用,让你主子出马。”男人的话音里带着笃定,几乎立即就想到了那个人与谢如默口中的师父相熟的可能。
谢如默没有多言,连忙应下,转而到桌上开了一副药方,“因着血气受阻,夫人近日最好不要有大的情绪起伏,养胎调血很重要。可以的话,请尽量静坐,不要过多消耗体力,否则金针刺入过深,即便日后取出,损伤也不好挽救。”
怜儿一直在一旁咬着自己的嘴唇,生怕泄露了太多情绪。既然王爷都发了话,那她也没什么好再说的。脑子里根本来不及多想这位御医的主子又是何人,只要能治好小姐,别的她什么都不在意。
谢如默将药方交予怜儿,催了她去煎药,留下一个与男人独处的机会。
室内重归宁静,谢如默看着坐在榻边沉默不语的男人,张了张口,“眼下夫人情况稳定,只要平时注意,王爷再时不时以内力打通她的血脉,孩子出生前这几个月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说到这儿,谢如默语气顿了顿,“王爷不如好好想想,对方既然封住夫人血脉,企图缓慢重伤她的肺腑,那为何还要准备这个暂时猜想可能是蛊毒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祁轩将语兮的手握进手心里,直起身子,正视旁侧的谢如默。
谢如默敛眉抿唇,片刻,“要了夫人的命,可比把夫人的命握在手里的效果差多了。”
“所以你认为这个疑似蛊毒很可能你师父解不了。因为只有对方手里,才掌握着其具体的制蛊方法。”
“这只是一种可能,我现下没法儿给你准确答案,但请王爷做好准备。”
“......那个金针,有多少根?”
谢如默微微一怔,随即回道,“一十二根。”
“很好。”男人忽而轻轻一笑,眸光狠戾,气势阴沉,“本王知道了。”
......
铺天盖地的黑暗,让人即便睁开眼也看不到任何事物,没有人,更没有声响。
女子有些不安地缓缓站起身,看不清近前自己抬起的手,也辨不明周遭的情形。
她忽然忆起自己昏迷前发生过什么,只想起那么一瞬,就立刻全身冰凉。
来不及亲自看看身上可能的痕迹,突如其来的光亮就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女子抬手遮挡,慢慢从指缝中适应那光亮,温暖的感觉唤起她求生的本能,驱使她向着那光亮靠近。
奈何脚步还没迈开,那光亮前突然就幻化出了许许多多张牙舞爪的黑影。身体的反应让她第一时间转身狂奔,为了远离那些黑影,她不得不潜入更加漆黑的暗处。
可那些黑影始终紧追不舍,似乎下一瞬,他们那冰冷残缺的手就要抓上她的肩胛。
“不要,不要!不要抓我,放开我,放我走......”
“小姐?小姐?”
“......”
“小姐你醒一醒!那是梦不是真的!”
身子被摇晃,那好像已近在咫尺的黑影迅速消散。奔跑的前方出现了新的光亮,慢慢扩大扩大再扩大,终究将女子的全身包裹进了温暖的怀抱。
眼见榻上被噩梦靥住的语兮悠悠醒转过来,怜儿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松了口气,声音放缓,“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熟悉的声音,语兮不由呼出一口气。抬手覆上眼睑,心有余悸的兀自舒缓。方才的梦太过真实,为了逃离而陷入更深的黑暗,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已经深陷这黑暗中无法自拔了?
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语兮在怜儿的帮助下支起身子,“他人呢?”既然怜儿服侍榻前,那么他自然也该知道自己的所在。
怜儿庆幸语兮开口问的不是她的病情,她理解王爷想亲自告诉小姐孩子的事儿,但除了孩子,她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王爷下令让她别告诉小姐有关金针和其他的事儿,可主仆多年,她的谎话,哪有小姐会看不出的。如今小姐倒是没问自己,但王爷的去向,也不是那么好说啊。
定了定神,怜儿转身为语兮倒了杯热水,“王爷去回禀陛下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
“突然晕在路上,把你们都吓着了吧?”语兮记得当时下手的那些人很自信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会被人察觉,为免怜儿忧心,她便状似轻松的开口问道。
怜儿端着杯盏的脚步一顿,眨了眨眼,却是转而问道,“谢院使正在院中候着,王爷吩咐若小姐醒了,便让他进来看看脉。”
语兮闻言,心下有些紧张。虽说外表看不出异样,可若是谢如默诊脉,未必不会发现她经历过什么。垂眸接过怜儿递上的热水,低声问,“他没过来听诊吗?”
怜儿一时没弄懂语兮的意思,略顿了顿,这才回道,“王爷还没等到御医,就被高公公叫走了。”
心里紧张的语兮没注意到怜儿的回避,捧了杯盏,轻轻颔首,“那就请院使进来吧。”。
“微臣谢如默拜见郡主,郡主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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