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筠的额头已经沁出了汗水，贝齿微微咬住越来越缺少血色的下唇，扬起的手袖下，飞舞着纤细而灵动的十指。
她的脸色渐渐发白。为了提升此曲的效果，她不断推动内力，想尽可能的削弱华军的态势。内力越强，杀伤力就越大，可她刚刚解开封禁，即便有十年的功力，也早就力不从心。
在场的没人见识过这种通过琴音蛊惑，轻易将人变成魔鬼的手段。混乱的战场上不断有血肉横飞，就像是屠户家中的屠宰场，鲜血蜿蜒成河。
品铭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胃里剧烈翻涌，若非强自克制，几乎都要呕吐出来。而即便是亲历不少战场的贺龙，此刻也不忍再看，抿唇别开了眼。
不断冲入耳膜的厮杀之声，让洛筠什么都不敢想，也什么都不愿想。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绝不愿用这样的方式，去残杀那些即使是敌人，也一样活生生的人。
双眸闭得再紧，也挡不住空气里的血腥气。那气息就像毒蔓一般，慢慢浸入她的心底，将那些她始终回避不敢面对的惨烈哀嚎不断重放。
心脏一下一下的颤抖着，窒息得让人难受。
她多想停止这场残酷的杀戮，如果她可以的话。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没醒来？为什么，他总是不在！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手指便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琴音骤止，疯狂的人们却还在继续。而洛筠被她心底的念头震住，一瞬间，呆愣失神。
有腐蚀较轻的华军已从幻境里清醒，不可置信的看着死在自己剑下的战友。
那满地残缺的尸体都在叫嚣刺激着他们已迷失许久的理智，一腔愤恨上头，俱都怒视那个江畔的女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便是凌迟也不够。
果然貌美的女子都有毒。柔柔弱弱的看上去没有半点危险，竟不想如恶魔般可怕。
洛筠此刻终于睁开了双眼，猛然收住呼啸的内力令她的身子越发不适，玄衣遭内力冲撞，立时如被刀割般现出斑驳的裂口。
她甚至没去看那些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冲过来要了她性命的兵士，她能感觉到更远处的那个高台上，有人搭箭张弓，瞄准了她的面门。
性命受到威胁，她却一概不予理会。
她只是觉得胸口的窒息感在不断加重，心脏，痛得像是被人狠力捏住一般。
到头来，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又一次算计了自己？他居然能再干一次！
女子忽然扬手掀翻了膝上的古琴，不理会被琴弦划伤的手心，有些不稳的缓缓站起身来。
而就在此时，那支瞄准了她的箭已离弦飞出，穿越层层将领和兵士，直冲洛筠的眉心而来。
洛筠猝然就笑了。在箭矢穿梭而来的时间里，她扯开了发上的墨玉冠，青丝如瀑泄了开来，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迎面看向那笔直的化作一点的羽箭。
箭，最终还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凌厉的箭气刺伤了她的眉心，殷红一点，衬着她此刻苍白清冷的脸。
那双绿眸微微闪动，长睫略垂，目送箭矢坠落，划开她的腰带。
卫军不知道的是，刚逃过一劫的女子轻轻的笑了，笑得有些悲凉，笑得，像哭一样。
洛筠转过身，仿佛这里的一切，还未结束的战场都与她毫无关系。
她的眼里不再有任何的东西，空洞得只剩下那个不知何时立在沧澜江边“守护”着她的男人。
她注视着那双许久不见的黑眸，然后忽略身后所有的谩骂嘶吼，一步一步，踩着冰封的沧澜江，回到属于卫疆的这一侧，颊边的笑意只增不减。
祁轩心口一阵抽痛，女子的神情他再熟悉不过。明明该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但她眼里的死气，那张扬凌乱的发丝，无一不纠缠绞磨着他极尽等待的心。
洛筠扯开身上破烂不堪的外衫，着着单薄的中衣，在面色全无病态的男人面前站定。
她的绿眸里是男人的心疼，可那心疼直教她觉得比周身的烈风还寒心。
唇角上扬，眉眼轻挑，在他开口之前，她扬手扼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啪”的一声，伴随着一声轻笑，女子跃然深入大营，将男人愧疚心痛却坚定不移的眼神抛诸在后。
祁轩手拳紧握，骨节泛白，青筋外露，全都彰示着他究竟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回身追赶的脚步。
真的是她？一定是她！
除了她不会再有人敢如此对他，更不会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她就是语兮，是他心心念念要见到的女人。
脸颊有些发热的疼痛，男人却旁若无人的笑了出来。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人敢如此忤逆他，也只有她一人敢下手打他一个耳光。
不是那具棺材里的白骨，那白骨果然是她的障眼法。没有任何伤痕的肩骨，怎么可能会是她？自己竟花了三年才发现这个事实。
贺龙和品铭此时已赶至皇帝身后，只是方才的变故，让他们一时都不敢靠近。
然而心绪是一方面，现实是另一方面。眼看华军蠢蠢欲动，贺龙也顾不得其他，“皇上，如今最紧要的是应付敌军，还请陛下尽快发号施令。”
“是啊皇上，娘娘苦心换来的优势，万不可辜负了啊！”
一句话，直击男人的心底。
怎么会辜负？怎么能辜负？
祁轩扬眉侧身，黑眸满是戾气。内力传音，顿彻整个沧澜江前，“三军将士听令，今日势必要将这华国贼寇彻底赶出我朝疆土。儿郎们，随朕出兵！”
低迷了多日的卫军士气，就这样简单的被男人短短几句瞬间推向顶点。那些惶惶不安，那些忐忑难平，都在此刻成为高昂的勇气和动力。
“冲啊！”
也不知是哪一方先喊了出来，沧澜江畔，霎时成为两色戎装交织的海洋。
领袖的男人抽出腰间软剑，一跃而起，带着十足的狠戾，斩杀敌阵，势如破竹的直捣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华军高台。
“受死吧！”
......
多年以后，当有人忆起卫华两国的沧澜江一役时，更多的都是赞叹这场以少胜多的奇迹。
有太多令人谈之心颤的激烈，更有无数对卫皇文武双全的崇拜。
而关于那个玄衣女子的部分，因为不可思议，也渐渐沦为添彩的臆想桥段。却没有人知道，那段传说般惊骇的描述，其实曾真实的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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