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轩捏着眉心坐在堂中的主位上,听完贺龙关于战后安抚情况的报告,另交代些细节,便摆手命他退下了。
品铭递了块温热的帕子到男人手里,看着他眼底的黑青,相劝的话又有些说不出口。明知道他这样强拉进度是为了追赶什么,他又怎么好劝他放缓脚步?
自那日反胜华国十五万大军之后,祁轩下令全军修整一日,随即便向华国边城淮扬进发。
或许是因为华军最初的起势实在太高,骤然跌落谷底的落差太大,导致淮扬守军面对兵临城下的卫国之师没表现出半点边城固守的气度。
短短五日,卫军连破两城。而起先一直没靠近夜城的援军,也已在昨夜完成了汇合。
十五万大军气势如虹,任谁都能在此时看出,野心勃勃的卫皇早已酝酿多时。
彼时祁轩正在尘兴城的官衙正堂里歇脚。大军一路攻城,光是战术制定,领兵杀敌,就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粮草接应交给品铭,他还需同贺龙一起走访百姓。
没有人能轻易接受自己母国的覆灭,纵使他们早已深知自己君主的无能,但要抛弃投诚,也需要勇气。何况总有一些人觉得,帝王当得再不成样子,那也是他们的王。
祁轩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却偏偏两次他在攻城略地的时候,心头最紧要的那个女人都不在身边。
他知道这次和上次情况不同,可只要她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的心仍在偷偷的发慌。
带着湿意的帕子被男人展开铺在脸上,他放纵自己享受这须臾的放松,然后深深吸了吸扑鼻的甘冽,继而扯下擦拭手上的血污。
远没有当日来得浓重惨烈,偏祁轩还是想起了女子那时手心的殷红。
男人出神片刻,随即撑身将帕子递还给品铭,“她到哪里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闪现在堂中。那人拱了手,和已经习以为常的品铭稍稍颔首打过招呼,便转向祁轩直言道,“按照枫华的脚程,今夜就能入华都。”
祁轩微眯着眸,他始终不太明白洛筠为何会选择向华国都城靠近。
那日放她离去,他并没有忘记安排暗卫跟上。这些天除却商议各种事务,她的消息,俨然成了他最想听到的话语,而她最初经过的地方,更加坚信了他对她身份的判断。
她去了当年他和语兮抓到叶参之前的那个小山坡。
因为忆起某个人,男人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唇角扬着弧度,像是压都压不下来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祁轩突然开口,“这几日除了疲累,她的身子可有异样?”
暗卫闻言一怔,细想一番,“从远处看倒没什么发现。今晨开始,手上的绷带也拆了。”
“没有发现你们?”
暗卫抬眸试探的看了祁轩一眼,顿了顿,“怕是早有察觉,只是放任跟随罢了。”
祁轩眯眸挑眉,倒的确像她的风格,另想起一事,转而问道,“弦月还没有进展?”
“似乎已经潜入进去了,而且听说他正在来华国的路上。”
男人眸光一闪,透出几分危险,立时做了决定,“麒国那边若再没有消息,就不必操心了。品铭,请军中将领一炷香后来此议事,这场仗必须尽快了结。”
品铭神色一震,一时不太明白祁轩怎么突然有些急躁。抬眼去看男人,见他眼神坚定,不似冲动为之,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暗卫纵然不解,但吩咐为大,并不敢多怠慢就应声退了下去。
祁轩叩了叩桌面,见品铭也回神离开,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阖上眼眸,以期醒来后能尽快完成战事,立刻去接她。
......
华都无霜城一间迎街的客栈里,突然来了一个拢着貂绒披风的贵客。她的头上套着披风的兜帽,一圈貂毛随着客栈里透进的风微微浮动,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高贵气质。
掌柜的见过不少世面,自然知道这样一个女子,身份只怕非富即贵。没等女子开口,已是停了手上算账的活儿,堆满笑意的客气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那贵客闻声偏头,兜帽下的双眸有些看不清颜色,只能辨出有张清冷的侧脸。唇线微微张开,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住店。”
说着,女子就放了一锭银子在柜台上,“我的马就在外面,麻烦派人给它喂些吃的。”话到一半,复又伸手按上掌柜还没来及拿走的那锭银子,“别亏待它,否则你们赔不起。”
那声音骤然揉进去的情绪叫掌柜的心头一惊,深知这位客官的背景恐怕惹不起,忙笑着应声,“这是自然,客官放心就是。”
那人似乎点了点头,转身之际,掌柜已唤来小二领路。才走几步,就听店外一阵喧嚣,“听说皇上下旨投降了。”
“卫皇都派人前来商议臣服条约了,倒是归附于大卫,我们这些百姓怕是凶多吉少。”
“可我听说当年卫皇征战南国虽来势汹汹势如破竹,却并没有亏待南国的百姓。如今南郡作为大卫的一块属地,反而比之前更富饶安定,难道对我们就会不一样?”
“对啊,卫皇既然与麒国都签订了和平盟约,说不定也有可能......”
“南国毕竟有一个大卫的公主做了皇后,麒国吞并了天栏,有实力和大卫平起平坐,可我们华国有什么?”说话那人拍了拍身侧人的胸口,“你还指望卫皇对我们跟对他们一样?”
“可说实话,咱们这位也不是什么明主,若卫皇当真......嗯?说不定能比现在好。”
此话一出,周围似都陷入沉思。几人的言论不无道理,一时间也没人再说话。
小二察觉身后没人跟上,忙退回近前,轻声提醒,“客官?”
女子回神,露出的半张脸能看到她浅笑了笑,“有劳。另请备些热水,我想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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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筠推开房中的窗页,刚露出一条缝隙,见缝插针的冷冽寒风就充斥了她的感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慨这比卫京实在冷太多的天气。
楼前的街道,因为年下已开始张灯结彩。看这百姓还有心思过年,想必那人处理得不差。
天色有些阴沉,隐约开始飘起小雨。空气里雾蒙蒙的,颇有几分秋日里的诗意。
楼下撑伞的行人不多,却各个拢得严实,饶是本地人,也没有不抱怨这湿冷冬日的。
洛筠掩上窗,素手扣在窗棱之上,指尖轻轻敲了敲,便返回榻边扯出一套前几日买来的华风新衣,将自己穿戴整齐。
洛筠见识过此处夜里的寒风,索性将青丝尽数盘起。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偏生眼眸依旧幽绿,但她此刻并不怎么担心自己被发现会引来什么后果,捡起貂绒披风系好,带上兜帽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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