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兮完全是被陌嫣拽下马车的。小孩子性急了些，语兮猝不及防，脚步自然不稳，差一点就要在落地时崴到脚，可就有那么一个人，绝不会让这种事儿发生。
祁轩眼疾手快的伸手来扶，话语里的情绪不浓，言辞简练，手掌的温度却不低，“小心些。”
语兮因着被陌嫣拽住了衣袖，不得不稍稍弯下腰来。所以顺理成章的，另一手被男人握在了手心，连带着腰肢也被人揽了去。
孩子面前，本也不是故意靠近，是以语兮并没有反应过激的拒绝。她抬眸瞥了眼身侧扶住自己的男人，看他不同往日的穿着一身素色的浮龙绣纹锦服，张口客气道，“多谢。”
祁轩抿着唇没有说话，黑眸落在语兮复又被裙踞掩住的绣鞋上，手掌缓缓松开，拍了拍意识到自己错误的陌嫣的脑袋，退开些距离，“嫣儿，你带她四处走走，爹爹去准备吃食。”
陌嫣有些好奇的忽闪着大眼睛在祁轩和语兮之间来回游移。她不太明白两人的关系，而且看上去......爹爹好像也不是不能认错呢？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让祁轩不由垂眸用眼神再度向陌嫣询问。
陌嫣怔了怔，待反应过来爹爹的话，立即笑着答道，“好！”
......
语兮必须承认，陌嫣带她在小屋附近走动的时候，她的大半心思都不在她说的话上。
或许就是因为在马车上听来的那些话，让她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的从这里的竹屋布置，山峡密林，薄湖浅舟，慢慢移到那个独自忙碌的背影上。
从桐鹫宫出来开始，她和祁轩就没有过什么交流。
他收敛了往日的强势，神色稍淡，话语和举止也基本维持在有必要时才发生。
当语兮在马车上看到陌嫣的那刻，说实话，她是有些失望的。
她以为他要俗套的利用亲情来挽留她，但他没有表示，只是任由陌嫣自己与她接触。
陌嫣初初看到她的那刻是兴奋的，自己这张脸和眸色的搭配毕竟是她头一回见。
作为母亲，语兮知晓自己确实有些绝情，只是陌嫣和苏苏沫沫到底不同。她已然经历过一次生母的离去，没必要在她懵懂时再给一个可能失望的希望。
然而事实证明，陌嫣不是个脆弱的孩子，这一点和苏苏沫沫一样，却和她记忆里的模样不同了。
语兮跟着陌嫣从屋后的小台返回，视线再度凝在湖边的那道人影上。
他的动作很熟练。这里的结构，物什的位置，似乎早已烂熟于心。
自然的，他那样的人，对这些小事儿必能手到擒来。可那勾鱼饵的手法，钓鱼的静心，生柴的步调，菜蔬的洗涤，都自成一派气韵。
放在他这个人身上，放在大卫掌权的帝王身上，竟一时也不会觉得有所出入。
该是做过多少次这样的事儿了？
是以前就会没被我知晓，还是后来学会的？
又或者，你是否背着嫣儿独自来过？
语兮垂眸叹了口气，孩子能说的已经说完，那么接下来，我会从你口中听到什么？
你......究竟打算怎样留我？
......
祁轩将蒸好的鱼端上小桌，把其他菜色打点好，这才抖了抖衣袖，“嫣儿，吃饭了。”
陌嫣从竹屋里间的窗户探出头，“知道啦！”接着转首看向坐在身边的语兮，“爹爹喊我们了。”
语兮淡淡“嗯”了一声，侧眸去看那道素色的身影，转而起身随陌嫣出屋。手指微微勾回发丝，她牵着陌嫣行至祁轩近前，“有劳款待了。”
祁轩黑眸微转，看着一大一小牵在一处，终究是扬起一抹笑，“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陌嫣乖巧的在自己的小凳上坐下，仰首望着还站着的两人，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语兮稍一垂首，扫了眼陌嫣落座的位置，笑了笑，手袖一扬一落，挨着陌嫣的右侧坐下，男人则立即在她的对面落座。
四目相对，皆挂着浅淡而客气的笑，无言的举箸用膳。
......
语兮懒懒的靠在摇椅上午睡，陌嫣便靠在她的怀里。
耳边有流动的水声，木碗和木筷有些闷闷的碰撞，过了一会儿，声音止歇，脚步声响起。
语兮始终没睁眼，心里有丝奇怪。
男人今日太沉默，她甚至都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开口。尽管她已经明白他最后的一张牌是他们无法剪断的亲情，但知晓太多，反而让她平静不下来。
微风擦过女子的睫，犹豫着，要不要睁眼？
祁轩注视着语兮依旧平淡的侧脸，伸手轻轻将睡熟的陌嫣抱离，安抚的拍了拍好梦被打扰的孩子，转身离开。
似有若无的轻叹钻入语兮耳中，心口突然就疼了起来。
待祁轩将陌嫣安置停当返回湖边，摇椅上的人儿已然起身。背影单薄，像是在望着什么出神。
男人忽然就想起卿梧曾说过的话，说她整日整日在院中发呆，说她那时憔悴虚弱。心脏霎时拧在一处，想去拥住她，却迟迟不敢动作。
是从何时起这般畏手畏脚了？
祁轩自嘲一笑，早该知道面对她，自己便会失了本性，失了原则，失了......心智。
语兮听得动静，下意识偏首侧耳去听，竟忘记了这里除了他哪里还会有别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女子没转回头去，男人亦不多靠近。
似乎过了许久，祁轩极轻极轻的吸了口气，抬步走近摇椅，“你......觉得怎么样？”
“这里很好。”语兮目视前方湖面，“这些年你有心了。”
如果有你在，多久我都会在。
男人咽下想接不敢接的话，他知道，他们的过往无需任何语言承诺来证明。
误会有多少，羁绊就有多深。
然而终究，误会解开不代表她就能原谅。再诉衷肠，于她，不过是负担。
明明向自己发誓再不会对她放手，可真相背后，自己满手都是她的伤口，她的苦楚痕迹，哪一条，不是拜自己所赐？
如今期盼回头，不过是奢望，惟愿她还能记得自己。
祁轩在语兮身后停步，抬手，却又放下。想了想，“我可以坐下吗？”
“说笑了，这是你的地盘。”语兮似有笑意，偏依旧未曾回首。
得到暗示，男人终在女子身后坐下。顿了顿，“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语兮微微仰首，“嗯，我知道。”
......
静谧的湖面荡起些微波纹，微风习习，扬起语兮的发，凌迟着祁轩的心。
她要走了，不会再回来。
祁轩仰头看向天际，黑眸里有东西正在逆流。他闭了闭眼，最后，决定不再问她心意。
男人突然起身转到语兮身前，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伸手覆住她的眼，展臂拥住她的身子。
冰凉的唇压在那颜色浅淡的唇上，没有深探，只是停留在那。贪婪的吸取她的气息，她的味道，记忆她的感觉，她所有的细微。
而后，抽离，放手，错过，头也不回。
祁轩抱着陌嫣，离开语兮的所在，离开她的生活，只留一句，“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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