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午后,突如寒冬般凌冽。
天色逐渐阴沉,不消半刻,便开始狂风大作。
枝叶漱漱作响,细细去听,还能发觉小石子在地面滚动的声响。
风没有停,其他的动静更是轻易被遮掩。
紧接着,雨点便迅疾的砸了下来,没有丝毫缓冲,骤然演变成令人压抑的雨幕。连带着雷声和闪电,都成为了点缀。
敏璃坐在珠帘后的角落里,听着外间的乱风暴雨,一颗心变得犹如死寂。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父皇母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储秀殿。他只是将自己蜷缩在这里,仿佛只要不出去,他内心已然坍塌的一切就还是原样。
整个储秀殿都静悄悄的,紫玉珠帘无声的转动,偶尔投射的光线刺眼得让人无从躲藏,缩在角落里的孩子却一味的不为所动。
他原以为自己的留下能让父皇有所顾忌,能强迫父皇不予偏私,能见证一场公平的对谈。却不想公平之下,隐藏的是他更不能接受的现实。
也许父皇没有说谎,也许母后也没有说谎,而对话里能拼凑出的线索,也只不过是差那么一份儿送到他面前的实证就能一一证实。
再执拗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还有用吗?真的要把所有证据都握在手里才有勇气面对吗?
敏璃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决定留下。
如果他早些或晚些经过那处宫道,如果他没有听到那些议论,如果他不过来追问他的父皇,如果......如果!
倘若自己能继续无知下去,那么伤痛就能少些吗?
不能。都什么时候了,自己怎么还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事涉国库银钱,也就关系到国政运转和百姓营生。就算那些贿赂官员甚至其他的不法勾当还没有发生,这也足够给查家定下一个大罪。
如今正待查证的京郊侵占田地一案或许只是一次没能掩饰好的失误。那么由此推算,查家背后的水,只深不浅。
有多少百姓受此所累,有多少性命葬送于此。
敏璃不敢再想,他多希望能出现哪怕一星微末的证据来证明查家的清白,但他同时又明白,这种可能眼下有多么的微乎其微。
他不能为了母后为了私情去求父皇放过查家,那关系到更多人的生计,更是他作为皇族决不能忽视的东西。
可他的心好痛,这种抉择让他太过难受。
如果查家没了,母后还坚持得住吗?母族犯下如此大错,她执着的后位恐怕也与她......
“轰隆隆......”,巨大的雷声仿佛要震穿储秀殿的屋顶,黑压压的天色让白昼变得仿若黑夜一般。
“吱呀”一声,储秀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夹带着风雨,存在感十足的登场。
或许是为了隔绝寒意,来人立即将殿门合上。她没有停留,快步向内殿的方向靠近,嘴里急促又满含担忧的柔声唤道,“敏璃,你在哪儿?”
珠帘被人撩开,带着清脆的碰撞将一道人影包容入内。
敏璃缓缓抬眸,神色有些木然的望着那道在内殿焦急寻找的身影。他看着那些落在她身后的湿脚印,听着滴答落下的水声,却始终没有出声透露自己的方位。
“敏璃?”女子前后寻找着,偏偏就是毫无收获。她正打算转去外殿重新确认,刚一回身,就看到了角落里黑得发亮的那双眼眸。
语兮几步跨到敏璃身前蹲下,见他坐在地上,连忙伸手就要将他扯起来,“别坐在地上。下雨了,有寒气。”
“你别碰我!”
一言不发如同木偶般的敏璃忽然出声冲语兮大吼。他使力的向她推去,却又没有跑开,只是更加用尽全力的将自己缩进那个角落,就像一只受了惊的蜗牛,急于回到它的壳里。
语兮猝不及防,冒雨前来的鞋底都带着雨水,被敏璃一推,顿时就坐到了地上。原本因为降雨就不太温暖的地面再配以带入的雨水和飘湿黏身的衣摆,让语兮不禁打了个冷颤。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今日储秀殿里都发生过什么。男人兀自在梨园平复,品铭留了夏禾送查芝箬回宫,而直到祁轩去桐鹫宫寻她,他和品铭才想起敏璃还在宫里。
父母刚发生过那样的冲突,祁轩不好去面对敏璃。
他本意是想派品铭或夏禾把敏璃带回去,但语兮觉得这个时候孩子一定需要陪伴和疏导,便执意过了来,并且嘱托男人不要来打扰。
如今敏璃如此抵触自己,不管他是气自己还是单纯的发泄,顺着他来才是最好。
语兮索性就坐在地上,将刚刚因下意识扶住地面而沾湿的手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敏璃,你有什么不高兴和不满要说出来,说出来才能释放,说出来才会好受些。”
“如果你不想说,哭出来或者砸东西,选一个你愿意的方式来纾解。”语兮做好了再被敏璃推开的准备,探身捏住他的双肩,“你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这样憋着。”
“我该做什么,不要你管!”敏璃挥手打开语兮的手,黑眸开始溢出水光,“父皇和母后都不管我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说过我是不会被你收买的,你这么关心我没有用!”
“有没有用你说了算,做与不做我说了算。”语兮淡淡的回应着敏璃的敌意,双手抓住他还欲推拒的手,“我知道情绪憋在心里有多难受。你不必顾忌,发泄出来,发......”
“可你是柴语兮啊,是母后的敌人,是要取代她的人!”敏璃挣脱不开,更觉这个角落让他像被包围般憋闷。他猛地发力站起,利用重力将女子推倒在地上,企图趁机从她的掌控中逃离。
然而逃离计划并没能成功。语兮没有放开他的手,反倒让他“自食其果”的扑倒在她身上。
“你放开我,放开啊!我就算想哭,也用不着在你面前让你一次又一次的看笑话!”
“我还有母后,查家还没有定罪。我又不是没人依靠,凭什么要对你,对你......”
泪水顺着脸颊流进敏璃一张一合的嘴里,更有一些,已经滴到了被他压住的语兮脸上。
话语变得很难再说清楚,敏璃挣扎的力气却没有减弱。
他断断续续的还在抱怨着什么,语兮只任他低语,注意着不让他从身上跌滑,沾上那些冰冷的水印。
直到敏璃的挣动完全转变为瘫软的推搡,她这才撑起自己的身子,将孩子抱进怀里。她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脊背,什么也不说,在如此一个暴雨黑暗的午后,成为他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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