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桌边的男人显然带着一身戾气，是以周围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回避与他意外的视线相接，便连座位，也有意不去和他那桌发生接触。
或许和其他人拼桌，稍微挪了挪，也能有容纳祁轩和敏璃的位置，但这个男人实在显眼，他那一桌又着实空间最为宽敞，祁轩脑中的筛选才决定得那么快。
敏璃毕竟年纪尚小，再成熟，却也是关在皇城中没见过多少人间百态的雏鸟。他望着男人闻声斜来的眼，心头发憷，咽了咽唾沫，不自觉的就朝祁轩身后缩去。
祁轩重新背了背肩上的包袱，回手轻拍躲藏的敏璃，继续笑得谦和，“壮士行个方便？”
男人看看小心翼翼从面前人身后探头的孩子，又望向始终躬着腰的男人，没说话，只是将自己的酒盏朝身前挪了挪。
得到暗示的祁轩颔首谢过，回身将敏璃抱上长凳，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
包袱置于身侧，祁轩抬臂捏了捏自己的肩，垂眸哄道，“璃儿乖，等吃了面，爹爹再去打听看看，一定会把娘亲接回来的。”
敏璃点点头，很是拘谨的在位置上坐着。尽管身边有他的父皇，尽管知道这只是个陌生人，不会对他们今日的出行造成影响，却还是有些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的压抑感。
身边似乎有人在议论他们敢与男人合坐一桌的“壮举”，可敏璃无心去听，只是又朝祁轩的方向动了动，觉得这样就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敏璃觉得，他大抵是应付不来这种看上去就不好相处的人。至少现在，他还应付不来。
祁轩说完话，就见敏璃还是对眼前的人有所畏惧。祁轩明白希望旁人不看重自己皇族身份和对方真的不把自己当皇族中人看待的差距，心知这是敏璃的真实反应，想了想，将孩子揽住。
“抱歉，这孩子没怎么出过远门，有些认生。”祁轩向对面的男人解释完，又低首正了正敏璃之前被他弄乱的发髻，“让壮士笑话了。”
那人还是没有开口，像是觉得麻烦一般，将他的酒壶和杯盏又移了移。
正陷沉默间，小二哥的声音响起，“清水面那位客官......”
市井之地，又非闹市名楼，座席拼桌乃是常事。
通常这里的小二哥都能迅速找到对应点菜的主顾，然而有了语兮易容术的加持之后，祁轩的那张脸，就不那么容易被记住了。
小二哥本想转而寻找印象里带着的那名孩童，奈何厅堂里愈渐热闹，孩子的身量都被挡住，只得这么喊一嗓子，盼那客官能给一方向。也幸好，点清水面的就这么一位。
眼见有人招了手，小二哥连忙从不那么宽敞的过道里挤过去。刚到桌边，就发现这对父子怎生好巧不巧的和那位面色不善的男人坐到了一桌，视线打量间，到底没忘了上菜。
祁轩扫了眼呈上的清水面，直接推到敏璃面前。又从包袱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到小二手里，“有劳了。”
小二哥收了钱，也看出来这对父子怕是不会再点别的吃食。目光挪到兀自饮酒的男人身上，迟疑片刻，堆笑提议，“客官不要点儿下酒菜吗？”
祁轩正看似专心的注视着吃面的敏璃，敏璃则逼着自己用着那明显比宫里差了许多的清水面。听到有人向男人搭话，为父不理，为子抬眸望了一眼，而后继续扒拉泡坨的面条。
男人注意到对面的小小眼神，本欲挥退小二的手顿了顿，“来份儿酱牛肉和花生米。”
“好勒！”听见有生意可做，小二哥也忘了自己之前感到的压抑，喜笑颜开的走了。
桌面重新恢复平静，只有倒酒饮酒置杯的响动，以及敏璃吃得辛苦的吸动声。
祁轩也不知道敏璃吃这碗面时中间有多少成分是迫于无奈，但看他能够为了目的隐忍下来，虽不是大事，可对一个孩子而言，总归是份儿不错的觉悟。
下酒菜很快被上到了方桌的那侧。
动静响起间，祁轩微微侧眸看了眼桌上的碗碟，与男人发生了一个短暂的对视，随即抿唇笑笑，就像其他听到声响会下意识看去的人一样。
敏璃喝了口汤，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把整碗面都吃完。刚打算借着分享的由头问问父皇的意思，就见桌子中央有什么东西推了过来。
“吃点牛肉，那面清汤寡水的，有什么好。”
敏璃惊异的看着说完话就收回手的男人，又盯着那碟酱牛肉，刚要婉拒，身边的祁轩已然开口，“壮士好意，在下替孩子心领。这牛肉既是壮士点的，又岂有霸占的道理。”
男人眼见牛肉被推了回来，皱了皱眉。正要教训对方不识好歹，看到一旁的孩子从父亲臂下小心打量，舌尖一绕，“一份儿酱牛肉，戚某还请得起。”
“看你自己不吃专给孩子，想必也是有难处。今日好心，改日便没这种好事了。”
祁轩有些表面上的为难，转眸看看孩子，到底还是接受。他用男人还没用过的木头筷子捻了两块偏小的牛肉放到面碗里，又将筷子好生归还，“这些就够了，多谢壮士慷慨出手。”
说着又拍了拍敏璃，“还不谢谢这位伯伯？”
敏璃虽不能完全理解父皇眼下掌握的尺度，但还是先顺从的道了谢。
男人眼见坐在长凳上的孩子还向他并手一礼，不由挑了挑眉，“公子这儿子教得不错，比戚某家里那个捣蛋鬼强多了。”
祁轩笑笑，摸摸敏璃的头，眼神示意他再吃点，接着黑眸一滑，“是他娘教得好，我都没怎么出力。”
男人看着对方和煦的笑，心里的烦闷又放下一些。他将牛肉又朝中间推了推，“虽不是有意打听，但听公子所言，戚某还是有些好奇。”他说着看了眼认真咀嚼牛肉的孩子，“贵夫人是......”
见男子脸色微变，男人连忙摆手，“是戚某多言，公子不愿提就不说了。”
祁轩起初便是看出这男人是在喝闷酒，才有意接近的。
酒馆位置距离药材铺不远，虽说不能完全肯定他的戾气是因药材铺而起，但看衣着品相，应当与他扮作的身份有相似之处。
祁轩原本还计划着要在周围打听看看周遭人对查记药材铺有什么了解或说辞，而眼下，他觉得面前的男人就足够成为他获取消息的突破口。
注意到敏璃实在是吃不下了，祁轩侧身用手袖给孩子擦了擦嘴，对视的眸子有所深意。
敏璃眨了眨眼，片刻后将筷子塞进那双大掌里，“爹爹也吃，不能总是吃饼。”
祁轩的眸中闪过笑意，随即摸摸敏璃的头，圈起包袱端起面碗，朝男人无奈笑笑，“我家娘子......外债收不回来，让他外公接回娘家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