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之时,储秀宫也同样陷入了沉睡。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寂静的前院里,其实孤身立着一道人影,一道墨色的与黑夜相融的人影。
四更漏响,负手而立的男人终于动了动手指。他垂下一直仰视天际的黑瞳,稍稍闭了闭,下一瞬,转身朝宫墙下的廊檐走去。
男人的脚步稍快,显示着他终于消耗殆尽的耐心。他忽而踏步飞跃上廊顶,立足宫墙,沉声道了句,“暗卫。”
有隐藏的黑影暴露在月色下,不等靠近,男人直截了当的再问,“她还没出来吗?”
暗卫当即不再执拗于拉近距离,抱拳回道,“还没有。”
男人幽深的眸子重新阖上,抬手示意暗卫退下。
黑影退散的同时,那双黑眸再度睁开,带动着其后的身形,向着视线锁定的某个方向急掠而去。
......
寿康宫内同样静悄悄的一片,除却值守宫人偶有走动的灯笼晃过,大部分的殿宇都仿佛空无一人般无声无息。
祁轩居高临下的将整个寿康宫打量了一番,刚准备对那些尤为寂静且平日多半无用的厢殿进行探查,心头却莫名一跳。
他转而看看尚且还会透出光亮的某处,黑眸缓缓眯起,很快便有了决定。
祁轩轻巧的落于院中,四下稍作打量,旋身快步接近那处偏殿。他没急着破门确认情况,在廊下停了停,警惕并细心的确定殿中只有一道气息后,才贴身靠近窗棱,观察内部的情况。
偏殿内布置得很寻常,一眼望去,看不出什么特别,除了那道跪着的身影。
女子的背影从稍侧的角度看去更为单薄,长睫有些没有生气的垂着,但祁轩看得出来,她并没有睡。
后半夜人最易觉得疲累,尤其是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这般单调的罚跪,只会更加消磨她的注意力。奈何她跪得笔直,没有半点儿怠慢,仿佛有人在旁监工一般,直教祁轩愈加心疼。
男人的手抬起又放下,唇线有些紧绷,伴随着压抑情绪的闭眸,最终却只是呼出了一口气。
正当祁轩后退预备再转别处时,身后稍远的距离外,一阵儿轮椅滚动的声音入耳。
黑眸立时循声望去,就见转角的廊下,月光半散,暴露出轮椅上妇人被薄毯搭盖住的下身。
祁轩吸了口气,快步朝那里走去。他隔着廊栏行礼,话还没出口,一声轻嗤已然入耳,“这才几个时辰,皇帝便亲自潜宫来探。哀家该说你用情至深,还是笑你为情所困?”
祁轩没有反驳,坦然承认道,“儿子寻不到她,自然是想来确认她无恙的。”
“那你如今看到了,不直接离开是为了劝哀家放过她吗?”太后始终停在原地,在涉及语兮的问题上,表现出与男人很明确的隔阂感。
祁轩无声的摇摇头,音色比预想中要平静许多,“母后特意在此等候,不也是看准了儿子今夜势必会到访这一点吗?”
太后哼了一声,明暗当中的两双眸子也就此发生碰撞。
过了片刻,太后先一步动了起来。婢女在她的示意下转过轮椅向某处推行,祁轩侧首看了眼完全没被打扰的偏殿,提摆迅速跟上。
回到主殿,二主一仆的状态仿佛复制了刚刚入夜时偏殿的景象。
祁轩没有多话,跟进殿中后,垂眸掀摆直接跪了下来。
刚随着轮椅转身的太后见得此景,眸子稍稍眯起,眉心则皱得很深。她敲了敲自己虚搭着的轮椅扶手,沉声道,“皇帝如此,是为何?”
祁轩看着太后的眼,淡淡笑了笑,“儿子并非要借此替她向母后您求情,只是无论她正经受着什么,儿子都想陪她一起。”
“她做得不对又如何?本王陪她受过就是了。”
太后的脑中突然想起这句类似的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霸气之言,心绪骤然有了波澜,竟下意识的避开了祁轩的视线。
祁轩察觉异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加之自己的所为在太后眼里绝不讨喜,抿了抿唇,并未再多开口。
好半晌,就听太后有些哑着嗓子道,“你和你爹真像。”
祁轩心中一动,刚要趁势问点什么,轮椅上的妇人却像是一瞬倦了一般,抬了抬手,指指后殿,看样子是要去休息了。
“她打算通过这种方式来说服哀家去劝解皇后,皇帝既愿意陪着,那便陪着吧。”
“母后。”眼见太后是真的要走,祁轩连忙出声喊住,“如果可以的话,早朝之前就让她起来吧?换......”
“皇帝才说过不为她求情,这就推翻了?她这刚跪了多久,你就开始跟哀家讨价还价?”太后倾身回望的姿态让婢女立即将轮椅转回,殿中气氛也立即紧张不少。
祁轩跪立着行了一礼,开口的嗓音极富耐心,“她与母后的协议,儿子会尽量不多干涉。只是罚跪这事儿,还请母后换个别的方式来替代。”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比常人,尤其是腿部,实在不能受寒受累。”
“依哀家看,她整个人在你眼里都像个瓷娃娃,碰不得说不得。今日你说她腿上不能受寒受累,明日你恐怕又会有别的说辞。”太后有些隐隐的烦躁,并不愿相信祁轩的话。
“母后......”男人的话音带着无奈,“儿子不是在为她找理由,她的身子,是真的受不住。”
“您可以找任何一个您信任的御医或民医替她诊脉,还有寒须草这种药材,您都可以去问问他们是用来治什么病症的。”
“母后,她那双腿,即便只是正常生活,也会面临完成废掉的那一天。她会和母后您一样,最终只能靠轮椅来活动。”
祁轩抿了抿唇,“所以儿子希望在她还能自在行走的时候,别剥夺她剩下的权利。”
太后听到中途就想打断,可男人甚至无惧她去验证,这让她很难怀疑其中有假。只是假若当真如此,她的底线为何从未提及这样的身体状况?
即便这要不了她的命,可越是舞艺精湛者,对这方面的执念就会越深。像太后自己,若非被困的时日长达十数年,如今也不会这般的无所谓。
“为了敏璃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孩子付出至此,哀家该信她的真心吗?”
祁轩叹了口气,黑眸里的情绪外露得明显,“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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