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未尽,语兮就听身后的殿门被人从外推开。
天已微明,殿中蜡烛也所剩不多。夹带而进的风让烛火剧烈的晃动起来,引得语兮刚完全睁开的眼又被迫阖上些许。
来人没有深入,只是停在门槛处站定。她注意到了女子并非立刻调整过的身形,抿了抿唇,开始传达她此行的主要目的。
“贵妃娘娘,太后允您回宫歇着了。”
语兮闻言,心情不放反揪。虽说让她跪个两三日势必会引起近来与她亲近的敏璃的注意,但仅仅一夜就将她放过,未免又短得有些出乎意料。
男人放任自己安安稳稳的完成了罚跪,那说明他懂得了自己的意思,没有强加阻拦。
既然如此,太后怎会不抓住机会,就这样轻易的放过自己?
罚跪一事,不是谁都没提要进行多久的吗?
语兮始终不解,可已经放在眼前的事实,她也不能当作不见。她动了动发僵的下半身,弯腰用手让自己在原地转了个身。
膝盖的知觉已然迟缓,但女子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臣妾谢太后赏赐。”
婢女看得出来女子身体的不适,只是碍于立场原因,她并不会上前施以援手。
她颔首表示自己会转述此言,稍稍躬身后又道,“太后命娘娘誊抄金刚经。什么时候她老人家满意了,什么时候娘娘的所愿便会实现。”
听得这话,语兮眯了眯眸,嘴上却没有怠慢,“太后吩咐,臣妾定尽心完成。”
罚跪变为抄经,代价仍在继续。
听上去之后不会再有变更,然而这个“时候”,也并不是很好把握。为了敏璃的状态能迅速调整,为了不滞后于查家案的判决,导致皇后的罪行要单独通报,自己的时间不可谓不紧张。
只是隐隐的,这种变化让语兮莫名觉得有猫腻。
该交代的都已做好,婢女行了一礼,道了声“娘娘慢慢来”,就退至廊下静候了。
眼看那人还要负责将自己送出宫去,语兮闭了闭眼,缓缓坐到地上,借用双手放松了会儿腿脚,在尚能承受的情况下,扶着圆凳慢慢的站了起来。
裙摆下的双腿在抖,这是语兮勉强自己都控制不来的。她缓了好半晌劲儿才撑着自己的身子扶上门框,明显发白的脸沁出汗意,但还是朝婢女淡淡笑笑,“有劳带路了。”
......
“母后,现在您是否懂得一些儿子的意思了?”祁轩将太后的轮椅从廊下转角推回,心中却记挂着女子走出寿康宫时的背影。
太后有些沉默,方才女子勉力独立离去的形象太过深刻,让她很难再去否定她的坚韧。
如果皇帝的话都是真的,那么语兮一定很清楚跪的这一夜会让她付出什么。尽管这个消耗无法准确估量,也不清楚得花费多少时间来恢复,但这种觉悟,即便是做戏,都相当不能忽视。
从偏殿至宫门,直行距离约莫上百步。女子因为腿脚不适,穿院而行缺少可扶助力,微调路线,就意味着步数还要上升。
而她全程都没有借助婢女的搀扶,真不知该说是逞强还是执拗。
虽说自己有事先交代婢女不可主动援手,可女子真实的独立,还是让太后颇为震撼。
况且整个移动的过程中,她面色都不见烦躁。此种心态,着实非寻常女子能有。
“专门陪她跪了近两个时辰,皇帝怎么不现身送她回去?”太后心有所动,嘴上却不肯就此松口。她抬手没再让身后的男人施力,声音带着探究。
祁轩垂下双臂,看了眼匆匆赶回的婢女,转而站到轮椅侧面,“她不会想让儿子知道这件事,所以儿子也不会让她了解其他多余的。”
太后闻言轻哼一声,稍稍偏首道,“可她那副样子,难不成还以为自己的腿伤能瞒过你?”
“秋贵妃自入宫以来圣宠不减,皇帝移驾桐鹫宫,已然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儿。况且就算政事繁忙,你们当真有过几日不见这种情况?”
祁轩抿唇笑笑,并不予以否认。他微垂着眸,唇边的弧度始终都在,“她很清楚这种事儿瞒不住儿子,但只要成了既定事实,儿子就会拿她没有办法。”
“儿子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但儿子遇到她,就会有这种即便被隐瞒欺骗,也甘之如饴的感觉。”或许是觉得抒发得有些过,男人顿了顿,“她对儿子也是一样。”
“你这完全就是中了邪。”太后的眸子忽而偏开,仿佛对祁轩的表述极为不屑。
男人这次没再说话,只是抖了抖衣袖,向太后行了一礼。
太后盯着久久没有直身的儿子看了半晌,终是无言的抬了抬手,吩咐一旁的婢女推她入内。
祁轩目送轮椅转入殿中,轻声在后说了一句,“母后,她给你的惊喜,今日绝不是最后。”
......
桐鹫宫内,敏璃看着桌对面的男人,稍稍有些坐立难安。
眼前的男人他有所耳闻,但直接面对,还是头一回。
敏璃捏着桌上的杯盏转了转,考虑片刻,终是率先打破沉默,“敏璃曾听父皇和秋娘娘提过阁下。今日有幸相遇,还望没打扰到公子才好。”
卿梧和煦的笑笑,指间茶盏朝前稍稍一递,“殿下客气了,是舒某没打搅到殿下的探望才好。”
敏璃浅笑着抿了抿唇,顿了片刻,复又开口道,“公子今日是来给秋娘娘看脉的吗?”
卿梧稍稍挑眉,随即反问,“那殿下今次是来确认什么的?”
敏璃闻言不觉眯了眯眸,好一会儿,“是我莽撞了。”
卿梧摆了摆手,示意敏璃不必在意。
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紧接着,却是卿梧出声结束了相对无言的状态,“你喜欢她吗?”
“谁?”敏璃没第一时间抓住卿梧的意思,下意识接话后,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他兀自想了想,很快答道,“喜欢。”
“若和你母后比呢?”
“......这个问题请恕我拒绝回答。”
卿梧低低一笑,也没多问,直接转口道,“她的身子一直是舒某在调理。所以每隔段时日,舒某就会入宫诊脉来确认她所用的药方或药膳是否需要调整。”
敏璃明白过来男人这是在解答他之前的提问,礼尚往来,他亦直言道,“她昨日做了件事儿,让我觉得应该专门过来道谢。”
卿梧点点头,“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不等敏璃接话,他径自继续道,“但你今日大抵是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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