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话的确像一个解释,但心漪还是无法完全相信。
并非是她不懂盟友是一种怎样的关系,而是曾经的那次,她们甚至除了身份,连互相底细都不清楚就合作了。
可事到如今,心漪陡然觉得,那可能都不算是一次合作。
除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她们没有约定时间,约定地点,约定方法。更甚至在整个过程中,只有她一人参与。
太后除却同她说了句关键性的话,其实算起来,并没有其他多的付出。就像局外人一般,偏偏又有确实的收获。
她们明明可以只因一个共同目标就联盟,为什么几年过后,这种方式就不可行了?
真的只是因为不满自己的态度吗?可情势所迫退无可退,还指望她能有多好的态度?
心漪这边还在兀自衡量,太后那方亦有自己的考虑。
女人的情绪最易和岁月建立联系,尤其是太后如今已三代同堂的年岁,没有更多再去争斗的兴致,日子安逸,且缺乏更多追求的空间。
她已然身居太后,亲儿子对她孝顺,眼下的国力财政也能保证她可身居此位多年。除了柴语兮这个意外,可以说其他一切都美好非常。
从前被囚禁时,除了怀念,伤痛,与期望外,剩下最多的,便是对莫雪绮的恨意。
她一遍一遍的刻画这种感觉,尽管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也盼着在她自由那日,要对她予以百倍千倍的报复。
后来她真的获救了,偏又因为长期的压抑和困苦,消磨了太多时间在病榻上。以致于待她再想亲自过问要如何处置那人时,她的儿子已经用他的方式结束了那人的生命。
她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痛苦在她身上重演,有些失落,更多的则是出于一种情绪的空虚。
就仿佛你生命中的一大部分都被就此抽离。你的生活没有了目标,坐在那个高高在上,被人向往的位置上,依旧感觉孤独。
这不是高处不胜寒那种滋味儿,而是一种缺失感。以致于在祁轩登基初期,不仅他们的母子关系她处理得有些生硬,其他方面也不尽如人意。
她曾经是位主子,却也很多年不再是主子。她通过这种身份落差来寻找自信,填补她空虚的心,但同时无意识的将这种做法用诸在了她与祁轩的母子关系上。
所以她不满在她不在的时光里抢走她儿子的那个女人。还有那些传言,让她更加的对她没有好感。
紧接着,她发现他们似乎内有隔阂,并发觉了那个女人的两个对手。
她将她来不及发泄便戛然而止的情绪转嫁到她的身上,在后观望推动,欲图找回自己缺失的那部分。
直至这一次的报复成功,她看到了自己儿子的模样。
心中生出一点点小愧疚,可事已至此,道歉也是枉然。何况她当初认为,男人能在登基后不久便纳新人入宫,那就说明女子的离世只是一道坎,时间终会将它抹平。
后来,她发现她的儿子开始怀疑自己,所以她选择主动去了穆廷寺。
那件事中,所有过程她都没有亲自经手,即便他有所怀疑,藏在闲聊里的对话也抓不住什么把柄。
只是无论如何,那是她的儿,她是他的娘。她清楚皇族争斗有多么凶险,也明白新帝登基有多么艰难。她用她自己的方式确定着儿子的安全,也许有些出格,但终归抵不过爱子心切。
然而就在她以为时光流逝,岁月荏苒,许多事情终将沉淀之后,一个女子的出现打乱了这种稳定。
她故伎重施,而这一次的最终目的只是想让这女子听话。
可偏偏,有些人有些事,就是不受控制。
当她在景仁宫听到她揭露自己身份之时,平息多年的憎意就有了卷土重来的迹象。然而她紧接着说出的身世,让那一刻太后的心里,多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当年拆散鸢婷和烈缅一事,说到底只是一种嫉妒心作祟。不是她中意的烈缅选择了鸢婷,而是她不满烈缅对她的置若罔闻。
她习惯了受到注目,无论是成为珩王妃前的自己,还是珩王妃后尤能得先皇亲眼的自己。所以从头到尾不多看她一眼的烈缅,就成了一个别样的存在。
她的确向先皇谏言,让烈缅去江南镇压贼寇。可她没料到这样一个小波折,他们竟没能挨过。
直到后来被囚禁,她才知道鸢婷曾给烈缅送了一封信。而那封信,被莫雪绮拦了下来。
明明她自己也做了最终伤害到烈缅的事儿,却在结果爆发后,一味的将过错算在自己头上。
珩王府遭到血洗时,她还曾以为只是一场无端的灾祸。然而当她活着见到她,才明白自己的一念造成了多么无法挽回的后果。
谁都无法保证她当初若不谏言,烈缅和鸢婷便能走到一起。但她终究是做了,他们到底是散了,一个葬身火海,一个驻守边疆。
十数年的折磨让她忘了这藏在往事里的愧疚与亏欠,以至于陡然提起时,她根本没意识到,她是对不起面前的那个女子的。
她的责问让她觉得无理取闹,可回宫之后,一个人孤躺在榻上细想,又会觉得至少世间还能有一个人,证明他们曾经的美好。
她该补偿吗?应该是要的。但当这个人和最能牵动自己儿子心绪的那个女人重合时,她便低不下头了。
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所以太后完全不指望“死而复生”的语兮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这无关她知不知晓心漪与自己的联系,单纯的只是因为她与她父母的分离有关。
正因为此,太后对语兮也没抱有多少好感。况且她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时间实在太短,以至于断层之后,沉淀之后,她很难将这种情绪一直延续。
女人的确可以恨一个人很多年,但语兮到底没有迫害过她的人生。甚至包括她的父母。
然而事实恰好相反,是她害得她不晓父母,是她害得她更无法使用生父的姓氏。
延禧宫失败之后,太后便察觉再想除掉语兮已无可能。
她退一步的想,只要她对自己没有危害,那么容她在宫中生存,也并非不可。
只是后来敏璃的事,查芝箬的事,包括她自己的作为,都一定程度的填补了她被解救后的这些年,一直没有享受到的亲情空缺。
或许其中也有虚假的部分,但总体来说,比其他人都做得好。
太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就听女子的声音响起。
“既然太后不肯帮忙,那不如给我一句准话。”心漪站得端正,距离却比之前要拉近不少,“如果我成功了,你会为她可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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