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入了秋的温度就是与夏夜不一样。
桑凝提着个木匣子慢慢的往小院走,方才的一碗面吃得有些食不知味,倒不是不饱肚子,全因心绪影响。
今日在医馆帮工,遇上一个颇为蛮横的妇人。因着桑凝是少有的女医,所以找她看病的人里自然而然也是女子居多。
这女子自是不分成没成婚,年纪大小,有亲眷相陪亦是常事,对于跟随师父行医多年的桑凝来说,并没有什么能引起她过多关注的地方。
偶尔遇上患了隐疾的病人,桑凝处理上也会更小心些。可即便如此,依然会有人不予配合,不愿相信。
其实真要说起来,那妇人的病根本谈不上难治,只要平日多注意些,饮食清淡,保持心情愉悦,调理段时日就能见成效。
偏生那人自满不信,嗓着要别的大夫来诊,动静闹得还有些大,桑凝无法,只好从席位绕出去请其他大夫。
桑凝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病人,他们自认自己一向身体康健,就是病,也绝不会是患了什么大病。
然隐疾虽说是隐疾,也并不代表就一定是不治之症,有时不过是因着患病率低,患者少,不易察觉或为大众所知,才称为隐疾。
然而惯常思维里的误解,就是会让这类人反应激烈。
况且桑凝此番遇到的,还是个蛮不讲理的主儿。
原本换个大夫来给出相同的答复,对方信就治,不信就请她另请高明这事儿也就过了。可等桑凝引着同僚再度返回时,事情的发展已然从病症上偏离。
桑凝在诊脉时确有留意到妇人身边跟着一男子,但她只管看诊开方,抓药结算的事儿自有馆内小童打理,是以对于那随行男子,她仅仅微微颔了个首就移开了视线。
只是也不知怎么,待她再度在妇人面前出现,那人便对她劈头盖脸一通骂,说她不守本分,勾引她家夫君,说她谎称病情,就是想让她夫君休了她好迎她入门。
桑凝初始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等她明白过来妇人在她头上泼的脏水,顿觉心里好笑。
那男人在妇人开骂后就一直畏畏缩缩,有心拉扯按下,却敌不过妇人的火力全开,一看就知是在家里都被欺压的主儿。
换句话来说,他就是真对桑凝有贼心,面对那样刁蛮的媳妇儿,也万不会有这贼胆。
知道对方是无理取闹,桑凝自是不会在她身上多浪费时间。交接过情况,眼看医馆掌柜也上前相劝,不愿耽误其他患者功夫的桑凝就直接向后诊脉了。
具体这件事儿是如何平息的桑凝并不太清楚,只是等排在她这儿的所有人都看完,她便被通知说明日不必再来了。
工钱一向是日结,桑凝倒也不担心拖欠。
可她又不是第一天在这间医馆做工,就算和其他人的交情不深,却也从没在医术上陷医馆于险境。如此胡乱叫嚣的一桩诬陷反叫她付出代价,着实令她不能接受。
争辩无果,桑凝看着手中的一吊钱,除了无奈冷笑,也别无他法。好在明霍如今已是武林盟主,纵使还有些不一样的声音,条件上总归不差她这点收入。
然直到桑凝提着装有自己用惯的那些腕枕等的小木匣离开医馆,那背后真实的原因,才传入她的耳朵。
因为她的不合群,因为她所住的小院太过神秘。因为总有人盯梢般出现在小院周围,因为有人夸大了某条关于小院来往之人的传言。
所以那些人怕了,害怕继续雇她会招来更多甚至见血的祸端,所以趁此档口,将她辞退。
桑凝毫不怀疑就算没有今日这事儿,自己在馆里也做不了多久,但这种被人“驱赶”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叹,桑凝看看面前沉寂的小院,顿了顿,推门入内。
......
墨竹外出办事,明霍独自坐在房中,倚靠的桌上是有些凌乱的几个酒壶,就连脚边,都还歪倒着几个,显然已喝了不少。
桑凝没想到会有人在自己之前回来,本要回房的脚步一转,提着木匣子过去,打算直接将脉诊了,今晚早些睡下。
屋内屋外气息交融,浓郁的酒香顷刻就占据了桑凝的全部感知。
她在房外站了站,注意到明霍朝自己瞥了一眼,这才迈步走入,虚掩上房门,让内外空气多少能流通些。
桑凝扫了扫桌上桌下的酒壶,挪了个位置放下自己的东西,一边挽起明霍的手袖,一面轻声道,“饮酒伤身,你这一顿,不知得多久才养得回来。”
烛光下男人的眼底有些不太明显的血丝,闻言抬眸,接着勾唇笑了笑,“我都停药那么久了,不给你找点事儿做,多不好?”
桑凝知道明霍说的是调养他身子的事儿,也不答,只垫上腕枕,注意力凝在他的脉象上。
她的任务的确已经完成,可明霍刚登上盟主之位不久,没有信得过的大夫接手,她不想让自己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眼见桑凝不答,明霍缓缓移开视线。呼吸早已添上醉人的美酒滋味儿,他执杯又灌下一盏,一面添酒,一边随意找话,“在医馆帮工有意思吗?”
桑凝正欲从他腕上收回的手一顿,眸子抬起,随即偏开,“找点事儿做罢了,谈不上有没有趣。”
“跟着别人做事......”明霍舔舔唇上的味道,“你就没想过自己开家医馆?做自己的主,不必看他人脸色。”
话才说完,男人忽而轻笑出声,“抱歉,我忘了你总是要走的。”
桑凝没有接话,沉默的收好东西,再抬眼,一盏倒好的酒就放到了面前。
酒意有些上头的明霍支着脑袋笑看着对面的桑凝,耸耸肩道,“你又不是第一次陪我喝酒了,明天出不了工,工钱我补给你。”
男人的轮廓在烛火下闪耀灼亮,桑凝知道他不是有意嘲讽,想了想,捏住酒杯一饮而尽,顿觉这酒比往日的辣。
明霍没料到桑凝会喝得这么急,微微一怔,觉出些不对来,“你今儿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你呢?怎么突然喝这么多酒?”桑凝不答反问,伸手拖过一个酒壶再斟一盏,“你是遇上事儿才喝酒的吗?”
男人一阵沉默,片刻后,忽然感慨道,“这世道,大多数时候总是没有道理可讲。”
“是啊,不讲道理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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