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两人一般感慨,半是抱怨半是闲谈的又聊了会儿,酒却下去得比燃烧的白烛还快。
桑凝行医,寻常自是不能太沾酒水,以免影响关键时刻的判断。但今日之事着实令她憋屈,她又不好向旁人解释什么,眼见男人心绪亦是不佳,便也没提她此番遭受的牵连。
虽说明霍适才开玩笑让她明日不必再出工,可即便桑凝知道自己真的没有再早起的必要,她也不打算继续喝下去了。
连着喝了两壶,桑凝的脑袋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发沉,意识不算彻底模糊,但若不用手撑着,还是有些乱了方向。
眼见男人扣着最后一壶不得幸免的酒,桑凝握拳敲了敲桌面,“这酒比之前的辣,喝完这壶,就休息吧,明早起来,指不定头得多疼。”
明霍闻言笑了声,染上醉意的凤眸有水光流彩,连带着那挣扎的烛光都妖冶起来,“这不是有你在吗?你还别说,你做的醒酒汤,比我往日喝的那些要有用多了。”
或许是酒气影响,眼前的男人笑得惑人,桑凝一晃神,忍不住自己也勾起了唇角。
没人接话,明霍也不以为意。他操纵着手腕晃动那指间的酒盏,看那漩涡如渊,内里火光和自己的倒影连成一片。
许久之后,男人的嗓音低哑入耳,“桑凝,其实我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该干些什么。”
“以前身处皇室,如果我默默无闻,最后就只能是个仰人鼻息过活的宿命。”
“如果我和七弟一样身子不好倒也罢了,可我明明能好好活着,不挣一把,我做不到。”
他淡淡说着,到这里忽而发出一声轻笑,“况且我那个母亲,也绝不会满足于做一个闲散王爷的母妃。”
桑凝的唇线早已不自觉抿紧,她看着明霍紧握住酒盏的手,能感觉到他言辞中分明不那么强烈的感伤。
无论成年的他当初是如何在皇权争斗中浮沉撕咬,如若没有幼时的期待,谁又注定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说到底,孩子才是最容易“坏掉”的。
桑凝的心有一瞬被拉扯的很疼,但她刚一察觉,那感觉便消失无踪。
没注意到此的明霍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像是发觉了此间沉闷的气氛,视线稍转,那略有迷蒙的凤目轻滑,“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是哪儿人,今年年岁几何。”
大约是出口之后又觉出了不妥,男人摆摆手,“我就随口一问,你不必理会。”
有吞咽的声音再度响起,桑凝捏捏眉心,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淡声回应,“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约摸比你小上两岁。”
她言罢就起身,微微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些。
她袖中的左手按在那个小木匣上,比往日红润的脸色让她整个人都不再显得那般难以亲近,“我去看看厨房的材料还能不能煮出两碗醒酒汤来,你要倦了就别撑,待会儿好了我再叫你。”
木匣被提起,让房中响起几声不属于对话的其他响动。
桑凝略略阖眸用指腹按压着太阳穴,奈何刚打起的精神就因为脚下的一滑,分崩离析。
两人喝的酒不少,包括桑凝进屋前就歪倒在地的,谈不上一片狼藉,却总归不再有条有理。
当下让桑凝身形不稳的,就是不知何时被他们忽略,泛滥在桌边的一摊酒香。
女子一时不防,挥舞着双臂去找平衡。男人余光里瞥见危险,下意识出手相助,反叫离心的木匣砸在了胸口。
一切突然,没有挽救的余地,等到男女的思绪再定下来,已是双双跌坐在地,空气里酒溺越发浓郁。
明霍揉着被撞疼的胸口,后撑着身子去看扶腰缓和的桑凝,四目相对,竟是都笑了起来。
这份儿愉悦来得有几分没有道理,但眼下情形,谁也懒得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木匣里的腕枕针包散了一地,边角沾着酒气,分明神圣的职业,突然就染上些邪恶意味。
明霍弓起腿想帮桑凝收拾,卷起针包的时候看到里面长短不一造型有别的各类针,不觉随口问了句,“你每次给我施针的时候,这些都要用上吗?”
垂眸确认腕枕情况的桑凝闻言,未及抬首,先反问了一句,“怎么?怕了?”
男人的凤眸有些危险的眯起,尽管他的脑子因酒意在混沌,可骨子里的东西,总是难以被禁锢。
桑凝了解过腕枕里的材料有必要晾上一晾,没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言语引发了什么后果,眼见男人将针包递了过来,伸手就要接过。
然而对方并没有放手,顺势往后一收,惯性的作用下,桑凝与明霍的距离迅速就有所缩短。
明霍伸手按压住女子的脖颈,最后一点烛光下的眸子显得危险异常。
“我不喜欢你之前的说法,这很危险,你明白吗?”
男人的呼吸喷洒在两人咫尺相隔的肌肤上,带着浅浅的战栗,让桑凝莫名兴奋起来。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但她很清楚,明霍虽然在威胁她,可颈间的力道,还留有余地。
明明是身处威压下的劣势,桑凝不知怎么,反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么觉得了,也这么表现出来了,而男人那双她一直客观认为漂亮的眼,也在这一刻飞速闪过什么她抓不住的情绪。
接着下一瞬,坚持不住的烛火,终究是灭了。
黑暗放大着一个人所有的感官,也让那些已经发生的肢体接触变得更加清晰。
房中的男女在地上一坐一跪,距离变得暧昧,气息开始交缠。
谁先开始已然再看不清,是不是酒后模糊了判断,也已不再重要。
小院里没有什么新任武林盟主,没有在医馆帮工的女医,只有两颗想抓紧眼前温暖的溺水之人。
他们做得对吗?或许不对。
可他们又真的错了吗?你情我愿,自己能负责便好。
更漏响过,四更过半。无论如何,日子还要过下去,心里的人,既无法延续,那便画上句号吧。
......
晨起苏醒,屋内烛台已换。酒香仍在,那曾经溢满的酒壶盏杯却通通不见。
明霍横手揉着太阳穴,榻上一如往常,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记忆如梦似幻,然桌上的醒酒汤,还飘散着袅袅雾气。
房门被人推开,是墨竹,办好了差,向他复命。
一切好似都未改变,便连墨竹,也没有丝毫疑虑。
明霍摆摆手,起身收拾,期间问了几句盟里情况,然后就听墨竹说,“桑姑娘似乎,被医馆辞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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