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转冬寒,入了夜,没有火光的地方都让人生出惧意,不愿轻易靠近。
京郊某处,有所被山林遮掩了大半的宅子,低调如不现,排开在所有的尘世纷杂之外。它此刻静悄悄的,唯有星点光亮在无声的指引。
桑凝抱着孩子在房中柔声哄睡。看顾的乳母还没有回来,她一向无事,也没在意,只围着圆桌缓慢的转着圈,哼着些她也忘了从哪儿听来的曲调,感觉怀里的小身子渐渐发沉。
年岁尚小的婴孩儿身上总有一股子奶香,桑凝为那香气诱惑,稍稍垂首,亲了亲孩子的额。
养得气色红润的孩子小脸圆嘟嘟的,睡着时无意识的微张着唇,露出里面鲜红的小舌,水盈盈的,惹人怜爱。
桑凝停下脚步,将孩子轻轻放回摇篮,不等他因为环境变化而皱眉,就微微荡起摇篮,安抚他受到打扰的情绪。
烛台被女子挪了个位置,回首再看,小小的人儿已然做起了美梦。
桑凝无声的笑笑,转步至窗前,将虚掩的窗页缝隙又减少几分,指间凉意萦绕,思绪不觉也飘得有些远。
当初的事儿如今看来似乎已无关紧要,无论她彼时的隐瞒做得对与不对,眼下的结果对孩子来说,都是最好的。
身孕会让女人变得更加的情绪化,饶是桑凝,也无法儿完全逃出这无形的掌控。
她曾在那时后悔过自己的迷药下得不够重,后悔那碗避子药准备得不够狠,后悔没察觉墨竹的跟踪,让一切“功亏于溃”。
而现在听着孩子沉眠的轻浅呼吸,身为母亲的她,庆幸自己没有放弃。
如若她当时不考虑用药过重恐会导致男人过长时间的记忆受损,假如她那会儿能在药箱里找出足够分量的药材,不因自己葵水刚过的安全期而放低要求,现在的她,只怕会“逃”得远远的。
这不是她的原计划,而其中的一步步错漏巧合,或许就是她命里的必然。
因为必然就代表着,即便她没有成为师父的徒弟,该遇见的人,也绝不会永生无缘。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没有声响,带着融入细节里的关照。
桑凝回神偏首就看到掩上门页的乳母朝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缓步再到摇篮前俯下身,和儿子道了别,低声交代几句,就退出房间,转回自己的那间了。
回房的女子搓了搓手臂,瞥了眼似乎寒意加重的夜色,抿抿唇,将桌上的烛台点燃。
......
出城的某条还不为大多数人知晓的小路上,月光之下,一道身影正催促着身下的马儿赶路。
男人轻车熟路,游刃有余的操控着马儿在山林里穿梭。
及至眼前隐约出现一处宅院的轮廓,男人的神色忽而柔和了许多,扯了扯缰绳,让马儿准确的在门前停下。
开门的仆从识得他,行过礼,便迈出门去牵引男人骑来的马驹。
男人视线扫过两进深处的院落,抖了抖衣袖,莫名驻足了片刻,这才启步直穿,到他寻常下榻的房间洗去了一身的风尘。
身子的清爽让男人看上去愈发容颜采华,他理了理襟口,挥手命伺候的人退下,转眸扫了眼更漏,将探望的计划默默挪到了明早儿。
月色为浓云所遮,暗了的光线让人一时看不清院内格局,偏生离开房间的男人丝毫不因此所阻。
他轻声推开某间房间的门,不等稍寒的空气流进,就迅速掩好了门页。
烛台里的光亮已陷入最后的挣扎,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清凉气息,在他经过的同时,房内彻底陷入黑暗。
轻微的衣袂摩挲声响起,榻上的衾被被人掀起一角,随后床榻整个又深陷了几分。
桑凝于朦胧中察觉身后有异,意识还未完全回笼,就感觉有只手横在了自己腰间。
她一瞬紧绷起来,所有的感知在瞬间被强制叫醒,接着下一秒,她的周身就放松了下来。
躺在她身后的明霍无声的笑笑,熟稔的拨开她的青丝,将自己的手臂垫在她颈下,转而扯好衾被,右手归位,无言睡去。
而清醒过来的桑凝一时间,就不那么容易入睡了。
......
次日醒来,桑凝房里那不属于她的香料味还有些许未能散尽。
她自榻上坐起身,随意的拢了拢发,便起身打水洗漱,与往日情形,并无半点儿变化。
刚放下梳发的木梳,双手凭感觉整理着发髻上的细簪,桑凝就听屋外传来孩子的嬉笑声。
她回首扫了眼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想到什么的拉开一个妆盒抽屉,手指还未执物,便又将抽屉给推了回去。
桑凝兀自轻叹一声,转而起身就步出了房门。
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步伐近乎在飘,一袭紫袍的男人眉目柔和的蹲在孩子身边,双手虚虚环成个圈,极有耐心的陪他巩固。
眼见娘亲现身,刚还沉迷于走路的孩子立时就站定不动了。他伸着双手讨要抱抱,若非男人护得及时,前倾的小身子自己早平衡不住。
明霍脸上的笑意未消,逗弄的把孩子抱起,稍稍抛高了些,引得孩子咯咯笑得更欢。他托着孩子走近廊下,手掌一面整理着孩子翻起的衣角,一边笑道,“去用膳?”
父子俩和谐的一幕让桑凝微皱的眉心得到了舒展。她看着他的细致,张了张口,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替换掉那些无端亲近的言语,简单应了声“好”。
自从确定要将孩子生下,明霍便张罗打点将桑凝送来了眼下他们身处的这所别院。
他是武林盟主,养一个女人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可他毕竟不是混江湖多年的老前辈,有些地方,还是仔细些得好。
何况留下孩子,他就注定多一个弱点。而他不想让这个弱点,太无关紧要。
新的关系展开后,即便明霍和桑凝没有提前约定,他们依旧默契的回避了一些话题。
盟里的事务男人不会在院中提起,有什么不经意的听说,女子也不会当面问询。
他们之间由一个孩子关联,而除此之外的关系,没有必要开展,也没有必要回溯。
那个人辞世多年,那个世界与他们再无相关。
至于心底的某处,他们是否想过要打破这段关系,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
“听说安山上的银杏还未落,这段时日清闲,要不我带你和小雨去看看?”
“银杏啊......该会是副好景色。”
“那我明晚再过来,后日一早出发。”
女子闻言抬眸,对视片刻,浅淡的笑了,“好。”
然而第二晚,男人并没有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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