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之所以看上冬梅,让她做自己的接班人,是经过了各方面的考量。初心当然是看老马夫老了,往后的日子冬梅一个人很难过,来学个手艺维持生计也是不错。更兼之老马夫家就老马夫和冬梅两个人,也不怕什么晦气不晦气。
最重要的是,冬梅乖巧懂事,胆大心细,又活波可爱,这种心性对于接生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二婶她自己就是吃了不活泼的亏。
乖巧懂事,则能定下心来学手艺,对于小孩子来说是很难得的,不然,你说东她往西,你说什么她不认真听,阳奉阴违,书到用时方恨少,一旦接生,手足无措,可是要死人的。
胆大心细,则是重中之重,毕竟接生是要见血的,胆子不大,看到血手都动不了,谈何接生;很多时候又会遇到突发情况,胆子大很大程度上可以令自己保持冷静,想到许多不得已的办法,对于接生也是很有裨益;心细,更是必不可少,步步为营,稳中求胜,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风险,对于母子的成活则是很大的保障。
而活泼可爱,则是对于接生后接生婆的本人来说的。毕竟接生的活计,每次都会见血,很多时候又会遇到许多不好的情况,压力也是很大的。接生的工作做得多了,大多数的接生婆都会对私生活变得冷淡,甚至是厌恶,因为见到了许多的生离死别,更有甚至会恐惧怀孕,恐惧生子,因为自己了解的太多了。或多或少,都会变得抑郁。
这个时候,一个活泼的性格,能有助于她更快地调节情绪,从不良情绪中走出来。一个很好的方法便是转移思绪,把对生离死别血性生育的场面通过其他方式排解出去,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接生婆对于八卦之事尤为感兴趣的原因,她们需要有别的东西来刺激自己,免得自己麻木或者忧郁。活泼可爱的性格也更容易被人接受,影响她人,给孕妇带来舒适的情绪,助于生产。
二婶是不承认自己经过多方考量,又惊喜比较后选择的马冬梅。
虽然她内心很是期待冬梅能跟着自己学习,但本着多年邻居的情分,她还是张口问道:“冬梅,你要考虑清楚,学我这个手艺,须得吃不少苦,学了以后再想退出就很难了,而且,可能很难遇到一个如意郎君,你可确定?”
冬梅想起了那个他,又看着阿爹日益老去的身体,点了点头,“确定。”
二婶也舒了一口气,立马点头同意,“好好好,明天你来我这,跟着我学习吧。”
她可不想听到“不愿意”这三个字,这么好的苗子可不好找,何况,桌上还有这么多的拜师礼,眼睁睁看着它们溜走是不可能的。毕竟那可差不多是四五件新衣服,还有自己差不多一个半月的吃穿用度。
其实当二婶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自己就在暗暗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多此一问,万一冬梅拒绝了,她可是哭都不知道去哪哭。
往后的日子里,冬梅过得很充实,白天在二婶家学手艺,听二婶传授各种注意事项和要准备的东西,以及什么情况该怎么做,如何做;晚上便去青螺湾,坐一坐,等一等,然后回家。
时间一转眼便过了三年,这天又是冬梅的生日。
她穿了那件浣纱衣,今天没有去二婶家,其实她也不用去了,这三年里她先跟着二婶见过大大小小数十次接生,而后的日子里,接生都是二婶跟着她,指导她,她自己动手接生。除了刚开始的一次生疏,后来的她技术已是炉火纯青,甚至比二婶更为优越,毕竟她年轻,有活力,有想象力,也更加的从容不迫持久与坚韧。
正因为这些,她比人老珠黄的二婶更善心悦目,更容易被人接受,尤其当她的技术分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的时候,很多的人家点名就要冬梅来接生。
还是那句,年轻就是好。
这个青螺湾,冬梅这三年来可以说除了刮风下雨打雷闪电,她没有错过一次,每日必来。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岸一水,什么时候人多,什么时候人少,她都一清二楚。
她在这里逛了十几年,十几年都没发现那处竹林,那处竹屋。
后来被她偶然听到的琴音,遇到了他,才有了那片记忆中的竹林,记忆中的竹屋。
而这一切的一切,那一年的经历,与他的过往,好似都是一场梦,梦醒,一切无影踪。
三年,她不知走遍了青螺湾大大小小的地方多少次,多少次,她多么渴望遇见他,在听一回他弹的琴,品一次他煮的茶。
一次次的满怀希冀,一次次的被那现实打败,这里没有竹林,没有竹屋,也没有那个他。
若不是他留下的浣纱衣还在提醒着她,他曾经来过,他是真的存在过,冬梅可能真的以为,那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少女时代的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无比真实而又醉人的梦。
她还每天都来青螺湾,可能她已经死心,已经不抱有丝毫希望,但她一直几乎每天都来,或许,她还在幻想着那个他。
“胡说,他难道真的只是胡说吗?”
冬梅不信,她知道自己已经进了他的心,她也知道,他已深深埋在了自己的心扉里,很深很深,深到自己忘不掉,又不敢想。
她在逡巡,她在游荡,她在漫无目的地寻找,她在等待着奇迹。
这世间真的有奇迹吗?
有,真的有!若是小慕仙在这里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有!大姐,妥妥有!
可是此时的三姑正值少年,马上才碧玉年华,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青春活力。小慕仙还未出生,此时的他或许还叫李慕,或许也正在意气风发,或许已经饱尝生离别死的痛苦,或许也在等待着奇迹的出现,甚至,或许李慕也还未出生。
世间之事,谁知道呢?造化玄奇,天道苍茫,皓首穷经而不可知。
对于三姑来说,不,是对于此时正值碧玉年华的冬梅来说,这个世界没有奇迹。
三年来,她左思右等,日思夜慕,却迟迟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
今天,是三年之期的最后一天,她想着,他也许会来,他也许不会来。
采下一朵野花,一瓣一瓣掷向河里,掷向那滔滔流水的碧波里,“他会来,他不会来。”
一瓣一瓣,落花有意随流水。
很快,附近的野花已经都被冬梅采光了,她还是没能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纤纤细手捡起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如镜的石子,冬梅狠狠地掷向河里。
不,他一定会来,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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