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灵在渊，山灵不是山灵，山灵不过一介凡人。
“去哪里？”山脚下，身后一道士，一和尚，一书生，似乎是懒得在我面前装那仙佛气度。三人看起来与常人也无异。“山林一日，人间百年，这方寸近白日，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施主，这般下山，小僧不应言却还是妄言一句，莫一时冲动魂归本源。”“谨记大师教诲。”读书的看起来神色不是很好：“回归本是两人，切莫意气用事。”“好，承此一诺。”当我只剩一步离山时，那道士轻飘飘说了句：“每次离山，我都等你归来。”我脚步一顿，义无反顾地踏出，实是不想让这三人看到我红肿眼睛。
中原南部，一座小城，一家酒肆。约莫是殊途同归，当年我在这里带走读书的，也会在这里带走它，只不过身份已然互换而已。
“客官，要些什么？不是我自夸，咱们这儿的剑冬烧可是一绝。”如出一辙。只这一句话，泪水已快无法自止。“无……无妨，店里特色都来一份即可。”“得嘞，您请稍等~”“小二。”“客官还有什么吩咐？”“没什么，去吧。”一会儿，小二将酒拿了上来，还有几碟吃食。“客官您请吃好~”“小二，坐下一起吃吧。”他环视一周，不见客人，也就放心坐下，不过仍不敢多食。“无妨，我一人食之乏味，放心痛饮便是。”闻言，小二终是不再拘束，放心喝起来。
酒过三旬，我舍不得化开这酒，故已有醉意，那小二更加不用多言，已神志不清。他对我说他常常做梦，梦见自己是另外的人，是帝王，是将相，是士子，是百姓，是乞儿，是游侠，是大贾，是奸商……他说这些梦困扰他多年，形如梦魇一般，一旦深入其中，便不可自拔，唯有老掌柜看这个伙计不在，去他家里叫醒他，每次起身，身下床榻已然湿透。他说他曾为帝皇，挥斥方遒，雄才大略，把国土一扩再扩，但死相十分凄凉。他曾为将相，乘龙入云，辅政十年，蒸蒸日上，最后孤家寡人，被卸磨杀驴，满门抄斩。他曾为奸商，富可敌国，子孙满堂，金盆洗手，佳话流传，最后早年仇家寻来，满门妻儿无一生还。他曾为游侠，行侠仗义，磨砺武道，逆流而行，做得那武林盟主，宫禁之地出入如无物，自在逍遥，最后死于异国他乡，尸首不见……
小二梦中之人，下场无一例外凄惨至极，小二更是如同身临其境，引颈待戮何等绝望？他却不敢说于别人，怕人将他视作灾星，再死一回。我已听的泣不成声，留一魄在方寸山上，于凡间轮回百世，因仙人之资，大富大贵，又因三魂缺一，七魄缺一，故下场凄惨，不得善终。原本若是七魄去一，不说寿终正寝，却也能祸不及后代，走的心安。都是我之过，因为我，便是山灵那一魂，且是最为重要的天魂。
那日迷失时见到的白衣，是随方寸山同出的山灵，完整的……山灵。他创道，创佛，创儒，创武，创鬼，创妖，都不满意。却独独创了我。罢了罢了，既然生于它，自然要尽于它，它不应受如此之苦。
意识逐渐消散，我终于是要消逝了呢。能够知晓未来，实在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
“施主，这般下山，小僧不应言却妄言一句，切莫一时冲动魂归本源。”“回归本是两人，切莫意气用事。”气机逐渐复苏，我坐起，胸中起伏着道士的话：
“每次离山，我都等你归来。”
那道士明明在方寸山，我却知道他在看我，那和尚，那读书的，都在看我，一眼万年。
无许何方追魄魂，
山有涧兮木有灵。
佳人心有离别意，
故里不知待归人。
该回家了，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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