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啊,先不要看礼单,你先把那族谱神则,给我恭恭敬敬挂好了。每天早上行晨礼,净手,上四炷香,晚上回来,叩四个头,净手,上四炷香,那是你的祖宗爷!记下了?”于德寿两手扶着太师椅,双目紧视着于二说。
“记下了。”于二说,回身从炕上抱起族谱和神则,意欲交给刁美芬。
刁美芬身子前倾,伸手来接。
“你亲自挂!现在就挂!”于德寿威严地对于二说。
刁美芬脸上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于二只好自己抱了出来,进了西房。
刁美芬也要跟着地二出来,于德寿叫住了她,说:“老二家的,账房先生刚才把账都交到了你手上,你现在给我念念,谁家随了多少礼。”于德寿轻咳一声,有意缓缓脸上的神色。
原来公公是另有公派。刁美芬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收回已迈出门的一只脚,走到炕桌前,从兜里掏出一迭子钱,拿起礼单,来来回回看了一气,说:“西河滩舅舅们全是五块。”
“小气!”于德寿鼻孔里哼出两字。
“于二的同学们,庞成四则三狗赵五娃黎二小们都是十块。”
“寡淡!”于德寿眯着眼,牙缝里吐出两字。
“爹,依照您的吩咐挂好了。谱族也收好了。噢,对了,这是老胡他们那一桌随的礼。”于二进门,赶紧从裤兜里掏出杨玲交待给他的四百五十块钱,递到刁美芬手上。刁美芬接过放在桌子上。
“你送他们红包多少?”于德寿问。
“每人五百。”于二说。
“不亏。”于德寿伸手摸桌上的烟袋子。于二赶紧递给他。饭后一袋烟,赛如活神仙。于德寿说,
“这些瞎怂们,今儿看似出了点血,以后还不知打着公家旗号沾染咱们多少哩。老二,你可得提防,狗啃骨头,骨头硬;狗吃臭肉,肉也香。”
“孙阴阳和那乞丐呢?咋办?人多事杂,我也没来得及顾他们。只觉得眼道里没见他们回来。”于二说。
“早喂饱了。乞丐是孙阴阳的小舅子,二人穿着连裆裤。他们永世也不会来了。不过,于我于你于咱于家来说,他们可干了件大事啊!花千儿八百的,值!”于德寿狠狠吸口烟,顿时烟雾腾腾。
“好歹留他们吃顿便饭!在外人眼里,也算咱们尽了义。”于二说。
“他们没脸吃,也看不上这顿饭!”于德寿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于二和刁美芬蹑手蹑脚出来,轻轻掩上房门,侧耳细听,屋里已响起轻细的鼾声。
“我好像丢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你写给我的信。”
“我写给你的信?”
“对。”
“你给我写信来?”
“那当然。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就是给你写信来。”
“只要你记得就好。”
“可是,只有我记得有什么意义呢?还是要你记得才好。”
“我当然记得,这不,我的心正跟你的心说着话呢。”
“说什么话呢?”
“你好好听就能听得到。”
“人的心只有好好听,才能听得到对方的声音,听得到对方的声音,也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就听到了所有人的声音。听到了所有人的声音,也就听到了全世界的声音。”
“听到了全世界的声音,也就听到了那世上最微妙的声音。”
“你说得对,这话,完全没错。”
于二两口子当然不知道,那封信一直在杨玲身上揣着。
美芬:
工程开工以后,正逢国家改革开放,大力发展经济之时,各行各业发展非常迅猛。煤炭,作为重工业基础能源,你说,哪个行业能离得开?所以,十几年来,咱是乌金滚滚,确实挣了不少。正是,人要走运,钱哗哗地直往口袋里钻,谁也挡不住。可是,你的虚荣心膨胀也挡不住啊。是什么造成你越来越拔扶(跋扈)样儿?我考虑有三点原因。第一,你家境好,五朵金花,你排行老五,你爹妈疼你多些,又看我这个女婿有些折腾能耐,所以,在初开煤窑时,资助了我们不少。要不然,开窑办手续,跑黑道送红包,我就不会有那么足的底气!这得感谢你爹。当着你的面,说是借给我,后来,都入成股金,股权仍记在你名下。几年下来,你的身价几乎超过了我。今天,你大概拥资千万了吧。可,腰板子硬了,你也不该和我蹬鼻子上脸吧。第二个原因是,你懂会计。十几年来,你掌控着窑上的财政大权。资金流入流出,债权债务,盈余亏损,你比我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这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人。摊上这么一个精明老婆,我有啥不放心的!可你不该事事如绳捆我呀!第三,你用你敏感的神经发现,男人有钱就会慢慢变坏,越是有钱的男人越容易出轨,红杏出墙。有钱男人就像你说的,活得既累又潇洒!你是既操心窑上,又操心我身边,一有女的出现,你就常来“清君侧”。所以,你耗费的心血比一般女人大的多,所以老得快。这也难怪。尽管后来大量用补品做美容,用化妆品,终于还是掩藏不住你红颜滚滚而逝。
真难为你!
窑上的出纳,招一个,你给打发一个,但凡有些姿色的,就更不用说了,连一个月都呆不下来。你辞退她们的理由很充分。从杨玲到小芳,小张,小马,小冯,小毕,小巫,老董,小轲,杨红……大概两打也多。现如今,这个叫朱灿的,算是幸免于难的一位,能做六年之久,太不易了。我就纳闷儿,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是咋跟你和谐相处的?也是,你该和人好好相处了,太霸道了不好。你说做女人难,我说做男人更难。家里养一个母夜叉母老虎如你这般的老婆,叫男人情何以堪!像我。为了偷税漏税,少缴这费那费,少付工资,我是费尽心计,请客送礼,歌厅出舞厅进,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不坏也不行啊!
可我真的不想离婚。尽管现在离婚成了热门话题。身边的一些老板朋友,钱袋鼓了,肚子大了,色胆情欲也就肥了,回家一脚把黄脸婆踹了,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进门。鲍老板,你知道吧,跑的就是这条道。我真担心,过几年,这些大姑娘会慢慢成熟,这些老板朋友会慢慢变老,到时候,如狼似虎的女人该给他们戴多少绿帽子。听听他们怎么说,“先玩几年再说吧。管那远的事儿。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很难说。”听听,人家这个说法!我身边不是没有人动员我,也赶紧解散第一次婚姻,步入第二次婚姻殿堂,那多来劲!我说,不,解散第一次婚姻,后遗症太大,太多,弄不好会身败名裂。我的做法是:家里红旗万万不能倒,但外面彩旗可以随意飘。为什么呢?你想想,一个四十大几的男人,身边挎个小美人,光鲜倒是光鲜,可她压不住阵脚啊,撑不起男人心里的那层天。有时,男人的天,就得靠女人撑。外面可以无数个情人,哪怕一夜情也罢,嫖娼也算,可就是不能把她们领回家,就是不能拔掉那杆高高飘扬的红旗。所以,美芬,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主动提出离婚的。但如果你实在主动提出来,我也毫无办法。如果,不是发生一连串变故,技术整改,资源整合,窑顶踏方,开发旅游资源,……,我真不会这么快见血光,倒大霉,赔尽血本。你为了守住一份家业,为了仨个孩子,为了能保住你名下的那份财产,坚决提出离婚,我同意。
唉,说这些,有啥用!
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我慢慢适应了。真的,在这些日子里,我想些什么呢?我能想些什么呢?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我想以前做过的事,错在哪儿,失在哪儿,剑走偏锋,责怪自己怎么会头脑发热,做事不给自己留后路!以后的路,对于我来说,也许只有一条,倒也无需去想。想的更多的是女人。你,我的结发妻子,有时也想,但少得可怜;那些和我好过的女人,也想,但也少。因为,她们一心要的是我口袋里的钱。一想到她们笑眯眯数钱的样子,我就恶心。有个女人,一想起她,会有一种很温暖很温馨的感觉,有些像母爱,暖暖地抱着我。真不会想到,我会经常想起她,她。她是谁?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又该吃醋了。要是时光能倒流,重新活一回,少做些恶事,多积善积德,我的下场也许就不是今天!就到这儿吧,快熄灯了。
于二亲笔
于二的煤窑很快上马,全线生产。
订单如雪片般飞来。
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争着当矿工。
那时候,矿工吃香啊!头戴安全帽,身穿毕叽蓝色制服,脚蹬高腰雨靴,威风,精神,更重要的是,煤矿工人吃香就吃香在好找对象。只要一下井,小伙很快就有媒婆来提亲。于是,结婚生子,顺利组建一个温暖幸福的窝。有了这种效应,牛家垣附近村镇的光棍汉们,也会抢着下井干上一两年,手头宽裕后,便也搭巢垒窝,过上饭有人做,被窝有人暖的舒心日子。甚至有外地民工,先是和村镇里的寡妇,明来暗往,后来,见窑上采煤稳定,手上来钱也容易,索性两张铺盖往一块一搬,三五年后,俩人便有了起房盖屋的谋划,做日久天长的念想。每每接到矿工们的喜糖,于二逢人就散,开口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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