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用这个压我半头。你功劳大,是不是?你占的股份大,是不是?你身价比我高,是不是?告诉你,再大,也不能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刁美芬伸了头过来,说:
“就知道你不把我当人看,看看你家老爷子的那副德性,”一头就踹在于二怀中,死磨硬缠,含混不清地说,“干脆,你打死我算了。找个年轻漂亮能干的,给你俩个孩子当后妈!”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敢重男轻女?”
“不敢,打死我都不敢。我是敢这样,那我就不想活了。或者说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那怎么成!”
“不成就得重来,就证明自己有问题。”
“只要一发现问题,就得马上改正。只有人马上改正,做错事不怕,就怕再错第二回。如果错第二回,那就意味着你根本没有用心学。没有用心学,那就是态度问题,不是能力问题。不是能力问题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的问题。自己的问题如果都处理不好,那如何处理这个社会的问题,如何你自己与社会的问题,如何处理自己与自己的问题,如何处理自己与自然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没办法处理,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对,说得有道理。其实,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处理问题来了。就是面对这些问题而又能好好处理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人生。”
“别跟我谈这些大道理了,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一旦遇到问题,我就能不会处理了。那又该怎么办?”
“自己好好动动脑子。这些8问题都能想明白了以后,你就把好多问题都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也就好处理了。其实处理问题,就是个智的问题。”
“人说到底就是人跟人斗智。”
“智,有高有低,有长有短,不一而足。人为什么要学习,就是长智,就是开智,就是开心,就是开悟,就是增长能力与见解。”
于二的俩个孩子,在省城私立小学读书。于二听从了父亲训诫,有了钱,一定要让孩子们学知识,长见识,所以,于二毫不犹豫,花大价钱,把儿女送出去读书。
“笃笃笃……”敲门声不高却有力,门外传来于德寿的声音:“儿啊,出纳我托人给你找来了。”
于二应了一声。里屋的打闹声也住了。
“老不死的,我爹出了那么多的资,帮了于家那么大忙,还是瞧不上媳妇。宗族观念,重男轻女!”刁美芬放开于二,咬牙切齿,冲门外说。
“哼,老爷子头脑清醒着呢,什么重男轻女,你问问轻不轻他孙女儿?”于二拉了被子,盖在身上。
“是啊,老爷子对孙女儿,虽比不上孙子,可也是真亲哩。为啥?”刁美芬斜躺在床上,慢慢靠过来。
“血统关系呀,媳妇永远是外人!”于二说了这话,赶紧用被蒙了头。
刁美芬猛扑过去,隔着被子打于二,于二用被子包着头,一动不动。刁美芬无奈,搔痒他,无济于事。刁美芬慢慢从于二身上移开,躺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婆,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吧。”于二猛地从被子里伸出头来,不容刁美芬说什么,“噌噌噌”,爬到刁美芬身上,用身体控制住了刁美芬。
“你不生我的气了?你也真不嫌弃我?”刁美芬试探地问。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勺子碰锅,哪能真当回事儿!”于二说得极其诚恳。
“你真的想要儿子?”刁美芬显出少有温柔。
“你说这么大的家业,没几个儿子继承,咋行?计划生育管的是公家人,管不着咱们,你放开了生。村东的小三楼马上就完工,装修好了,咱立马搬过去。盖那房子,有人说为啥不到大城市里买去,还在穷山沟盖房子。我说,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其实,北京四环一带的小别墅早竣工了,两套,大红本也快发到咱手上了。省城那一套咱们不是住了好几年了。记住,穷的时候,不露穷相;富的时候,不露有多富。这才是大富。你说咱们挣了那么多钱,干啥?为谁?还不是为孩子们?所以我就寻思,一个儿子少,你再给我生他十个八个的,长大了七狼八虎,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那才叫威风!”于二搂了搂刁美芬。
“可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这几年,都忙着监管你了,把生儿子的事落下了。是该再生一个,行。可要十个八个,你干脆要了我的命吧!”刁美芬扭动着身子,故意做作地撒娇。
“你要不生,那我可就找别人生去了。”于二假意说。
“好好,我给你生,生——还不行嘛!讨厌!”
日子连着日子。
于二的日子是黑色的,排了长队在眼前滚动,可心里流淌的却是金色小溪。
这天,他送走一批检查人员,坐在办公室里喝茶,透过窗玻璃,看一斗一斗的煤从窑井里升出来。
他喜欢这样看。
朦朦胧胧的意念中,他希望斗再升得快些,工人们最好不要倒班,连明着夜在井下挖,挖,挖;煤斗川流不息往上送,送,送。这样的情形,最耐看,也最合于二心思。
可近来,省里发下文件要求技术改造,对工人的井下安全作业、井上生活福利要求加大投资。于二大致核算了一下,如果认真执行的话,会给企业增加一个不小的成本。煤矿还能开多久,不知道,再投入那么大的资,合算不合算,谁也不知道。可要不改造,工人们流失得很厉害。正是煤价上涨,做好生意的时候,要是关停搞技术整改,损失更大。世事难料。于二权衡利弊后,决定采取拖延办法,既不整改,更不关停,全力以赴抓住眼前的机会生产,生产,再生产。不远处的煤场子上,十几辆拉煤的东风、解放、小金刚、翻斗车刚走,又来了十几辆三轮车,突突突直冒烟,嗓音大得很,好像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它这种工具能拉煤。当初,和于二打交道的都是像老鲍那样的煤栈老板,相当于批发商,于二不直接和零售商们打交道,嫌零碎,麻烦。可近来,煤炭价格涨得厉害,于二便把煤栈子订单弹压了一些,直接和零售商们开了火,自然每天的销售额自然又高出许多。于二是商人,当然是无缝不钻。于二连襟遭逢企业改制,下了岗,于二就把零售商这一块交给他打理,一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也给刁美芬个面子。没想到他点子倒不少,每天都要往煤堆上泼几大桶水,说是为减少煤尘,实为增加几吨份量,悄悄装进自己腰包。于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是父亲于德寿告诉他的。
于二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进了财务室,出纳朱灿正噼哩啪啦打算盘。刁美芬歪在椅子上,看着她。于二出来,又四处走走,像巡视自己的庄园。走过工人宿舍处,劣质旱烟和着汗臭脚臭黑领男人特殊的味儿,从职工宿舍里冲出来,一股又一股,不依不挠,对于二横冲直撞,像他们窝在心里的怒气,别人看不到,于二却能感受到。他们对于二延长工时不满意,对不长工资不满意,对福利不改善不满意,对没有洗澡设施不满意,对拖欠工资不满意。总之,他们满腹牢骚。
这些,于二最清楚不过,可如果让他们满意了,他就不满意了。劳资矛盾永远是对立统一的。有时,他也拿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措施来平衡,改善,比如节假日发点小礼品,时不时改善伙食呀,有效果,但都不会从根本上消除他和工人之间的这种芥蒂。于二认为这种现象很正常。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这种风还能为他所掌控,成不了大器候酿不成大灾祸就行。总之,生产利润的大车不能停下,他还得驾驶着往前行驶。
正想着,飞来两只黑老鸹,“呱呱呱”,叫一阵,盘旋一阵,盘旋一阵,叫一阵,落在树上,就是舍不得飞走。
于二嘀咕着说:“得,这是哪路神仙要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老胡带着个年轻干事开着车来了。
于二快步走到老胡面前,拉着老胡的手,说:“老胡,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我和美芬正念叨你哩。”
老胡说:“念叨我,别骂我是黑老鸹就谢天谢地了。咦,又添新兵了?”老胡看着其貌不扬的朱灿说。
于二说:“是啊,这是新来的小朱,业务熟悉得很。来,认识认识,老胡。”将老胡介绍给朱灿。
朱灿站起来,跟老胡握握手,很得体的笑,然后倒一杯茶给客人,坐下继续做自己的事。
“说这个朱灿呀,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个世界上不缺乏聪明人,但是缺乏从始至终都聪明的人。缺乏把自己的聪明都用到最恰当的地方的人。缺乏把自己的聪明掩藏得最深的人,这才是真正最聪明的人。”
“你们那个杨玲就是个聪明人。你有没发现,她是从唐代穿越过来的?”
“没有发现呀。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要是发现了,自然会告诉你,告诉你就等于把她自己的秘密告诉你了。也等于我背叛了自己了。”
“背叛自己不一定就是坏事情。我还常常觉得背叛是个好事情呢。人为什么要背负那么多东西呀,就得扔掉。就得背叛。就得来个彻底的了断。就得跟自己的过去说再见,就得跟过去的自己道别。这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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