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超神元草根逆天记 > 第五十五章一群鸽子掠过头顶.
    一群鸽子掠过头顶,圆润的胸脯收敛着,喉间一起一伏,挤出一串串的咕咕声。这种脆亮的鸽声,划破了城市的黎明。

    这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大寒。

    有时,也不是。

    在北方,大气的运行,以节令看,小寒、大寒,大致都是在一月初或月中。因此,推来推去,新春一月便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这种寒冷一直要持续到二月四日左右的立春时分。当然,这是中规中矩的冷。自然和现实的情况远远比这要复杂得多,微妙得多。有时,小寒比大寒还要冷;有时,快要立春时,又来一场大雪,把整个春天都会延长一个月,真正应了春深四海的古话。

    实际上,春天是决不会顺顺当当来到我们身边的。她总是姗姗来迟,总是被漫长的冬天推来搡去,绊住了脚。可人们盼春的心情,却是一天天活跃起来,一天天从心底温暖起来。

    习惯上,人们把立春后的寒冷叫倒春寒,这种倒春寒对农作物的伤害尤其大。因为人们盼春的心头发了芽。所以,就觉得倒春寒格外冷,甚至叫人觉得它是一年中最有杀伤力的寒气。

    可春天,真真切切,一步步逼近,谁又能挡得住她轻盈的脚步!

    1、大杂院

    城市边缘的边缘,有一排一排的破旧平房,间道窄,入深浅,是五六十年代的福利住房。这里真正的主人几乎全搬到市区繁华的高住宅楼里,腾出这些破旧鸟巢,自惭形秽,为外地民工、乡下来的农民,买不起房子的下岗工人预备着临时住所。站在城市的制高点上看这些城市发展的痕迹,它与城市的蒸蒸日上有些不协调,是拉了人家后腿的,是城市日新月异扩展的下一步范围和目标。当幕色罩下来时,这里的亮是带了暗的亮,是如豆之火的亮,是大片波涛汹涌的暗推动起来的一点点亮,好像这种亮是了无生气的,是疲惫不堪无可奈何的亮。屋子里的人家也同寻常人家一样丰富,可又着实藏了几份蹩脚,狭窄和清冷的。

    正房顶上的烟囱,探头探脑,冒着青烟;瓦片乱乱碎碎,一幅身心俱损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样子。鸽笼是空荡荡的心,一丝灵动的希望都捂不住,是放飞了的。房檐处椽子已经腐沤,这些烂掉的椽子萎萎顿顿,缩头缩脑,好像谁也不想争先,可这样一来,谁也争了先,成了出头的烂椽子。墙身斑斑驳驳,发着暗旧的光。窗玻璃都是小格子,小家小气的意思,透着狭隘心胸和狡黠眼光。它们一点也不精巧细致,更谈不上精雕细作,它们就是灰暗的存在,陈旧的象征,城市的记忆,对比的参照,触之像粗糙的皮肤,毫无细腻弹性,更无性感和时尚可言。最繁琐的要数墙根下的杂物,簸箕,笼头,生锈的农具,没角没脑的砖头,统统没思没想的样子,统统塞滞了心思过日子的样子;矗着的大黑缸,挺着大肚子,当仁不让,里面是隔年老咸菜,被一块大石头无情镇压着,气鼓鼓吐着白哗哗盐粒子;半块石板在大缸上盖着,胡乱扔着两支筷子,一看就是现吃现夹,来者不拒的样子。必不可少的是,谁家的墙根下都码着一大方阵蜂窝煤,破旧的塑料布围着,风一吹,沙沙地响,灰一块,黑一块,显得衣不蔽体。上面放置着些坛坛罐罐,有的裂了缝,有的豁了口,盖子也不知跑哪儿了,一幅诞着脸皮要米要面的样子。

    南房是矮了一头的,有礼让三先的意思。碧绿的苔藓,不折不挠在墙角独自别出心裁地窥望着。墙壁的夹墙是更窄的,一家挨着一家,有些絮絮叨叨的意思,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阳光明媚,女人们总是斜靠着这些墙壁,东家长,西家短,说些日常话题,亲密着感情,也出卖着隐私。她们亲密的样子,好像要长长久久地做邻居,奉信人生是一种缘,都有些互相珍惜,产生美好的意思。可是,她们看似无间,实则内心里都含了曲折心事。有时,她们也互相冷瘼着,各自守着自己一落千丈的心,好像各奔东西的渺茫已漫上心头,实则是怀了对未来的恐惧和忧患。总之,这里,没有古典和浪漫,更谈不上风情,没有海市蜃楼的玄妙,更无庵堂松山的高洁,有的是为生计日夜奔走的踏实和实惠,不虑时事的盲目与真切。大杂院里,有多少对未来的幻想,就有多大的欲望,脚下就会生出多大的真切。惯熟的人,偶尔聚在一起说几句荤话,家长里短,飞短流长,摆出各种笑的姿态,乐哈一阵。也许,这便是生活的全部调侃。

    望春下了车,浑身上下都拍打了个遍;走进巷口时,又把肩头、腰身和腿管拍拍打打,好像他天生就是个爱干净的人。巷口站着一位端着碗吃饭的女人,碗里已不见热气,看见望春拍打自身,本能躲到一边,撑开五指,捂着碗口,鼻翼一上一下翕动,一脸厌恶写在脸上。望春远远避着,几乎是贴着墙根儿走的。站在自家大杂院门口,他又从上到下拍打一遍,像一个虔诚教徒举行什么仪式,是回家的仪式。望春把一身尘土全留在外面,把一身的晦气都拍走了。

    他迈进街门,刚走两步,就被烂麻袋片,蛇皮袋子缚住了脚;再走两步,想挣开,却越发套住了,跺脚无用,一幅死缠活倒的样子。望春只好弯下腰,用手强行剥掉它们。这时候,第一家帘子掀开了,蹦出一个男人,一股又一股浓浓的尿臊味,混杂着一夜隔宿味与油炸葱花调和味儿,簇拥着男从向望春冲了出来。望春几乎被这种味儿轰倒,差点背过气去。男人胡子啦喳,端个尿盆,冲着望春抱歉笑笑。

    不冷啊,在外面吃?男人冲着女人细声细气,语调里充满了讨好式关心。女人不吭声,鼻翼忽闪着,只管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扒着饭。巷口站着的便是他女人,想必是家里的杂乱和这种怪味儿把她赶了出去,宁愿在外面冻手冻脚,就着冷气吃饭,也不愿与他父女四人共享这种他们共同炮制的美味。望春这样想。

    下班了?男人笑眯眯的,胡子遮住了笑容。

    嗯,回来吃饭。望春把各种袋子拾起,抖抖,铺展,放在蜂窝煤上,叉起一块砖头,压上。

    稳住了,工作?男人笑笑,充满感激,好像不和望春再拉呱几句,就觉得对不起他似的。

    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不能说稳住,先做吧。咱只想好好做。望春刚来城里,试过好几份工作,这些经历,大杂院的人都知道,所以二人说话就有些心照不宣。

    把这个小子生出来,俺也得出去做工,要不,真喝西北风了。男人三十刚出头,背看上去有些佝偻,弯腰倒尿,轻轻咳一声,生怕冲撞了神灵,显得更有些卑躬屈膝了。

    门口的女人又看男人一眼,头又扭向别处。

    妞儿她妈又有了?望春有些吃惊,可话一出口,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脸先红了,就像正好碰上他俩口子造男娃的尴尬景象。

    爹,俺要屙——屋里的丫头哆声哆气。

    俺要吃南瓜,爹呀——这声音又有些蛮不讲理。

    你看你看——,噢——男人冲着里头应一声,转头对望春说,成了家就是这个样子。男人一面说,一面急步到厕所里,却又想起了尿已倒在墙根下,便住了脚,折了回来,朝望春笑笑,掀帘进去了。

    望春刚走两步,女人回来了,背着手,肚子并不大,却腆着,一幅昭然若揭的样子。看着望春背影,瞪了一眼,一摔帘子,进屋了。

    望春不管不顾,径直朝里走去。路过第二家时,他总是习惯地放慢放轻脚步。因为这一对胖夫妇规规整整,爱静,什么时候都悄悄地,文雅倒是文雅,就是有些像躲避着谁,自个儿试验着什么秘方似的。也是,他们俩口儿,结婚十几年了,就是生不出一个小孩来,显得在人前中气不足。就拿男人来说吧,明明养得白白胖胖,却是中看不中用的;拿女人来说吧,土地肥沃,地域宽广,要说下籽也不少,可就是没有产量,莫说是产量,就是连棵苗也不长,真正日了怪了,邪了门儿了。他们是辗转到这个大杂院的,后来慢慢把几间屋子盘下,望春家赁的房子也是他家盘下的,也算是座住底儿,有了一些房产的。第一家房客的多子多产叫他们厌烦,头疼;可也令他们羡慕,神秘;明里躲避,暗里研究。听说胖女人撺掇着胖男人好几次偷听第一家房客在夜深人静时屋里的响动,听到的却是女人的呼噜声,男人嘘嘘嘘把孩子尿尿声,不免有些失望,心里更添些鄙夷,神秘感大不如前。

    透过小格子玻璃,望春下意识地朝里看,正好和胖男人的眼神相遇,二人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不远不近的意思。

    再里面,是一个老奶奶带着孙儿,孙儿已是奔初中的学生,爹妈不知去向。老奶奶逼着孙儿好好念书,长大好鱼跃龙门。孙儿的眼睛迷离着,可老奶奶还踮着小脚,来回地唠叨,时不时出来吐一口浓痰。

    望春驻足,挑起自家帘子,母亲米香的味道已扑面而来。

    2、母亲米香

    望春挑帘进屋,母亲米香正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秋衣,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漂浮在脸盆里,衣服领子窝在里头,脖颈依然白皙,好像长久地秘不示人。母亲米香正在洗头。五十多岁的人了,连根白头发都找不到,这是母亲最引以自豪的事。她在邻居们跟前炫耀时,望春总是把头埋得很低。他觉得母亲米香身上阴气太重,他哥儿五个一个比一个光棍,说不定就与她阴气太重有关。这是风水上的冥冥之事,望春一时也说不清。

    饭在锅里扣着,大碗是你的,小碗是铁锤的。母亲米香的声音和着浓劣的洗发水味儿直冲过来。

    望春细细洗了手,脸,然后揭开锅盖,锅盖上的水蒸汽大滴大滴滚落到小碗里,像委屈的眼泪。望春有些为老大铁锤伤心。

    老大铁锤在化工厂做工,回来得比他晚,其他弟兄们都已经吃完饭各干各的,走了。而母亲总是用碗的大小来区分他与大哥兄弟二人的早餐与晚餐。望春个头和铁锤差不多,多少比铁锤精瘦些。不知什么原因,母亲米香总是偏爱他,给他吃大碗,和则饭里有时还埋着一个荷包蛋。这使望春更加惧怕母亲,并有意躲着她。可越是这样,母亲米香便格外疼爱他,那种爱里头多少掺杂了些女人对男人尾追不舍的意味。

    望春犹豫着,看着大碗和小碗,锅盖上的水蒸汽已经滴不下去了。

    吃吧,大碗是你的,你哥饭量不大,他三十快四十的人了,就那样儿了,你正长身体,缺营养哩。母亲米香打着低劣的洗发水,两只依然饱满丰润的手在头上挠来挠去,泡沫被挤得四处飞扬。

    望春端起大碗,蹲在墙角,稀稀啦啦吃了起来。他确实是饿极了。这一次,他没有吃到荷包蛋,但南瓜和则饭依然使他品到了生活的香甜。他咂着嘴,把一直憋曲在饭碗里的眼神放开了,刚一放开,就赶忙又收了回来,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是的,被母亲米香胸前的两只讨米袋子,晃来晃去的讨米袋子烫了一下。

    望春的神思飘荡回乡村。

    乡村。一个破旧小院里生活着的母亲米香是个传奇式人物。她一口气生了八胎男孩。看着虎头虎脑的男孩子,父亲欣喜若狂,贫寒之家添男丁,后继有人,心里自然高兴。生到第六子时,男人脸上却也愁云惨淡起来,半字不吐,蹲在门槛上,猛抽旱烟。母亲米香看在眼里,狠在心上。烟雾缭乱了男人的心,却坚定了米香亲手溺死第六子的决心。她要其他孩子分享这个孩子的天命。孩子太稠密,像树林里密密匝匝的小树,亲同手足,却相互争夺阳光、空气和水份,到头来,个个都是弱不禁风,这不符合母亲米香对孩子体格的要求。

    溺死孩子,是母亲米香在一片小树林里得到的启示。那天,母亲挺着大肚子,望春拉着大肚子母亲的衣襟,穿行在父亲栽种的小树林中。母亲米香捏住一棵又一棵又细又长弱不禁风的小树苗,深深地,长久地,叹息,最后长长吐口气,然后平心静气,抬眼远望,在她脸上,一幅下定决心后的舒展,一种拔云见日般的澄明。

    这能干什么呢,都不是材料,为了让它们成材,更好地活下去,只有狠心砍掉几棵,露出空气来,好让其他树苗能享受到更多阳光、空气和水份。母亲米香说。

    父亲捏捏这棵,摇摇头,摸摸那棵,摇摇头。

    除了往我肚子里种儿子,你屁本事也没有,料你一辈子也成不了块器!母亲米香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父亲低着头,看着褐色土地,扶着一棵小树苗,不吭气。

    老六降世了,满身通红躺在母亲面前。母亲米香异常镇静地扯一些旧棉花,弄成长条状,铺在坑席上,压压,使它尽量厚实些,轻轻夹在自己两腿间,可血还是顺着她的大腿,淌了下来。母亲米香继续往她两腿间垫棉花,这一次,她紧紧夹住双腿。然后,捧起满身通红、不哭不叫的老六,颤颤伸向一个满是血水加尿水的尿盆。一大截血糊花淋而又无限柔软的脐带拖曳着,像是老六留在世上最后的希望。

    望春和望春兄弟们站在地上,目瞪口呆,看着母亲米香一点点把他们的亲兄弟送上绝路。他们全身打着冷颤。他们既惊恐又侥幸。惊恐的是,他们的小命曾经无限悲哀地攥在生他们养他们的母亲父亲手里(主要是这位精明的母亲米香);侥幸的是,母亲米香现在送走的是老六,而不是他们五个中的任何一个。在生命降落的瞬间,没被母亲早早弃之于世。

    父亲嗫嚅着嘴,急急地,向前跨了两步,想要挽救自己的儿子——老六。母亲米香两道锐利而坚定的目光止住了他。父亲最终成了老六之冤魂不得超渡的帮凶。

    母亲米香溺死老六的整个过程都是跪着的。她的脸色在冬日里一片苍白,泛着铁青。她是在向她生出的小生命致以敬意、歉意、悔意和深深的无奈。敬意、歉意、悔意和深深的无奈足以令全世界的母亲为之动容。尿盆里浮起一串串气泡,那是老六向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老六通红的身体渐渐变成青紫,再慢慢变成黑紫。

    窗外,老鸹久久盘旋,叫声尖利而瘮人。

    屋子里的人打着寒颤,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推涌又消解着这些鸡皮疙瘩。

    母亲米香有些精疲力竭了。她摆摆枯枝一般的手,示意有人把这个尿盆端走。

    可所有人的灵魂都随老六走了,像一截截木桩立在那儿,包括父亲。

    母亲米香气愤至极,使出全身力气,把那个尿盆摔向望春父亲和兄弟们,血水加尿水溅了他们一身。老六黑紫的身体跃出门外,像一条死去的鲇鱼。一条软软的脐带扫过望春的脸。望春嗅到了可怕的腥臊味和血腥味。

    母亲的脸变成铁青,嘴唇变得乌紫,她在控制自己的愤怒。可是,所有的控制已经徒然,她号啕大哭,歇斯底里,震得窗户纸嗡嗡作响。

    外面,风正狂吠……

    就这样,就是用这种办法,母亲米香一连溺死了老六、老七和老八。她就是用这种残酷的坚定拔掉了父亲栽到她肚子里的小树,好让望春他们日趋成长的哥几个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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