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包含着一切事物能量的趋向。善，是其中的一支。
“你看人家哥，一生一个准儿。你说你——”田桂桂挺着大肚子，企鹅似的，蹒跚走在路上。海娃说是搀扶，其实是两只手紧紧抱着田桂桂的一只胳膊，说，“生男生女，这事儿，黑灯瞎火的，能做得了主吗？”“明灯亮火，你也做不了主！”不远处是一条排水沟子，田桂桂拔刺海娃的手，说，“你这也叫搀扶？倒像是绑架！隔肢窝，叫你给挠痒的！”海娃只好松松劲儿。田桂桂侧转身子，左腿先迈出，想跨过去，却有些够不着。海娃赶紧拾了一块砖头垫在沟中央。田桂桂踩在砖头上，完成了艰难的跨沟动作，说，“俺说走小巷巷吧，你非要走大道，看这人来人往的。叫村委的人看见还不狠罚咱款！你光是做生儿大梦哩！”海娃说，“你以为走背人处，这罚款就放过咱了？想得美！反正是个罚款，又不是要命。死猪不怕开水烫，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叫尿憋死！走一步说一步。到时候再说那一款。俺这会儿偏要那些人看看，俺海娃不是孬种，也会生儿子的。”田桂桂说，“你可别说了。一说怀孕，这辈子想起来，俺都恶心想吐。”干呕干噎得泪满脸红。海娃虚虚实实扶着田桂桂漫无目的游走。医生说多运动对自然分娩有好处。尤其是对田桂桂这种肥胖体型的孕妇。太阳没头没脑地照着。过往的人们瞅田桂桂，眼神里都带着那种“皇帝不急，急煞太监；生孩子的不愁，愁煞接生婆”的那种急和愁。海娃故意伸直了脖子，挺了胸跟人打招呼。人们便冲着他吃吃地笑。海娃也笑，嘿嘿嘿的。海娃能不骄傲一下吗？为了让女人田桂桂怀上娃小子，海娃是动尽了脑子，费尽了心机。第三个闺女被人一抱走，海娃就处心积虑让田桂桂再怀一个。趁热好打铁。偶然得了一个偏方。海娃得了宝似的，从后山屠宰场买了根驴鞭回来。女人田桂桂一看那根黑紫黑紫的家伙，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颤声说，“这…这…还能吃？”海娃拎到田桂桂眼前，像拎着全家希望，也像拎着自己后半生的全部指望，说，“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媳妇，听我的，没错！”海娃说得信心百倍而又神神秘秘。田桂桂的心叫男人的话唬成了一圪蛋。海娃亲自下厨，小心翼翼，用清水洗了又洗，火上燎了毛，开水煮了。半熟时，田桂桂要放调料。海娃赶忙挡了。田桂桂说，“到底放些作料啊！腥腻腻的，恶心死了！”海娃郑重其事地按住锅盖，说，“姑奶奶，这东西就这么个吃法。要是放了半点调料，就泄了灵光，不应验了。”田桂桂将盐盔摔在地上，说，“你杀了俺吧！”海娃说，“哪舍得！俺要杀了你，更没得活了。俩丫头咋办？谁来给俺生儿子？”海娃揭起锅盖，雾气朦胧中看着锅里游走的物什，说，“吃啥补啥！”田桂桂觑一眼水上飘浮的油沫子，捂着嘴干呕一气。觑一眼，更加翻肠倒肚地干呕一气。海娃帮着捶打捶打，却不说半句妥协的话。为生儿子他铁了心了！他把切成片的驴鞭，抖抖地夹到田桂桂嘴边，说，“来，好老婆，老婆好，闭上眼，把它想像成天鹅肉，再想像咱娃小子已经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哩……”田桂桂眼一闭，泪蛋蛋哗啦啦滚了一脸，说，“有了倒不用俺受这罪了。海娃，俺求你了，咱不生了，儿女一个样，都是咱骨肉。啊！”海娃说，“拉倒吧，你比俺还急哩。男女能一样吗？生一窝丫片子，满天的星星也不敌一个月亮。”田桂桂反驳说，“你不听老话说，‘生女是点心盒子，生儿是裂歪脖子。’‘生女坐沙发，生儿吃家法。’”海娃对着那两片物什吹一口气，说，“老话还说哩，‘没儿的哭瞎眼，有儿的气破肚’你是能哭瞎眼呢，还是能气破肚？要俺说，肚气破气不破还两说哩，先不能哭瞎眼。眼哭瞎就等于后绝。懂不？”田桂桂说，“反正俺能当牛做马犁二亩地，也不吃这个！谁能保吃了这个就保百分之百！”闭了嘴，梗了脖子。海娃说，“能叫碰了，不能误了。背后受罪，人前显贵。这道理你不懂啊？难道你还想生四丫头？五丫头？难道你就乐意叫人背后戳脊梁骨！巴巴儿地瞅着人家出溜出溜生娃小子！你傻呀！等咱有了娃小子，谁还能知道咱们背地里下了啥功夫！看咱笑话的人还有啥话！最后一次受罪了。啊，来，张开嘴——”田桂桂最后鼓起勇气，像毒药似的，塞进嘴里，胡乱大嚼几下，急慌慌下咽，不想，卡在喉咙里，恶心得实在不行了，闭了唇，鼓了腮梆子，想呕，两眼直直地盯着海娃，盛满委屈和泪水。海娃双手合十，扑嗵一声，跪在田桂桂面前，说，“不能啊，桂桂，不能吐啊，那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呀！那可是咱的命根子啊！”海娃几乎是带了哭音的。田桂桂闭了气，梗了脖子，生生咽了下去，张着嘴干呕，眼一闭一睁，挤出一泡一泡的泪。海娃噙着泪，说，“好样儿，好样儿。娃小子离咱不远了。”
天心不负，田桂桂真怀上了。才刚七八个月的身孕，就笨得不行了。田桂桂本来就笨实，现在更笨重了。海娃像供着观音，每天端稠端稀，洗脚洗袜，地里的粗笨活儿就更不用说了，死活不让桂桂插一下手。自己又被家务绊了手脚，全职服务田桂桂的饮食起居。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顾全。有人缝着他就说，地里草都蒿了，快锄除吧。海娃耸起嘴角的自信，说，“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来得！生娃一世福，草蒿地一时，孰轻孰重不明摆着嘛！”“不就生个儿子嘛，至于嘛！”言者摇摇头走去，无奈之意溢于言表。“萝卜大了，还用尿浇！真是的！”海娃嘀咕道。他自有一套生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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