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这么大点事儿啊？笼共70块钱，你还好意思跟一老太太争？！正好，你要不提这事儿，俺还真忘了。听电视里的新闻说，中央补贴给农民的是每亩200块钱，雁过拔毛，层层扒皮，真正到农民手上就只有35块钱了。这叫啥？这叫合伙贪污。你说腐败厉害不厉害？”郑水水瞪大了眼睛，说，“是吗？上面难道就不知道？农民们咋就不反映反映？”黑娃说，“唉，反映给谁去！不过，眼下，还有一个人比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儿们还厉害。她不是拔毛，她是连肉带骨头一块儿吃。”郑水水秀眼圆睁，撂一把袖子，急着问，“谁？俺找他拼命去。只要俺能找到他。”黑娃一瞧她那架式，忍不住笑了，说，“咋，你还要找人家拼命去？”郑水水说，“这种人太可恶了，不治治他，还真不知马王奶奶几只眼，还真不懂王法哩。”黑娃说，“想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郑水水说，“别绕弯子了，快说。”黑娃说，“谁哩，就是郑水水哩！就可怜的政府补贴70块钱，她还要狠心地从一老太太手里抠走！不是她，是谁呀！”“好啊，原来你是说俺呢！把俺跟那些贪官们比——”郑水水追着打黑娃。黑娃转身就往刘采兰屋里跑。
“啪——喳——”屋里传出有东西摔碎的声音。“不好——”黑娃急步进屋，只见暖水瓶摔在地上，胆瓶渣子在阳光下直晃人的眼，水洒了一地。刘采兰弯腰在地上摸索。“娘，你这是要干啥？没烫着吧？”黑娃扶起刘采兰。郑水水清除胆瓶碎片。“娘，你这是想喝水呀？”刘采兰舔舔发干的嘴唇，说，“黑娃啊，最近一阵子，娘老是嘴干，觉得又老饿，这……不知咋回事！”郑水水问：“娘，你的腿软不软？”“唉，都快拖不动了。”刘采兰佝偻着腰说。郑水水一拍大腿，说，“完了，糖尿病。”黑娃说，“别瞎说，娘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得那种病！再说，那病听得是富贵病，吃得好的人才得那种病，咱娘每天吃甚哩，粗茶淡饭的，还得那种病？”郑水水把碎片扫进簸箕里，说，“你不能不相信科学，咱明天给娘到医院里查查吧。俺也是根据这些症状推测的。谁愿意得病？不是岂不是更好！”刘采兰一听，“呸呸呸”，啐了三口，说，“不干不净，早起就说了，这会儿还说。明儿俺不去检查，三六九神出鬼没，明天九月二十六，俺得供献供献。这黑娃家的，红口白牙，大白天咒俺，是盼俺早死哩，越得供献供献。谁得那病得去，俺不得那病！”刘采兰气呼呼地冲郑水水一阵数落。“你看——娘——她说些啥！”郑水水气得直跺脚。黑娃冲她摆手。郑水水端起簸箕往外走。黑娃扶着刘采兰，坐到炕沿上，说，“娘，咱明天一早进城做个化验，行不？没病咱不就放心了！”刘采兰说，“俺不去！要是查出俺得了病，又吃药又打针，花谁的钱？你说你家吧，两个娃儿嚷着要去城里念书，还不得花大钱？说老二家吧，娃小，娃多，桂桂又临月，哪一天哪一桩不等钱使？哪能顾得上俺这孤老婆子？所以，俺也不检查，也不化验，也没病，活到甚时候算甚时候，反正也够本了。刚才都是水水那没风水的嘴说的。俺身上倒难受起来了。”黑娃说，“娘，咱不说花钱。有病咱就得治。”郑水水正好回来，瞪了黑娃一眼，说，“桂桂俩口子一眼也不看你，你倒总念叨人家的好，还老牵挂他俩口子活得好不好；俺俩口子隔三差五过来看你，供你米，供你面，倒落下一堆不是了。娘，你是老糊涂了，还是偏心眼？”郑水水实在忍不住了，第一次这么跟刘采兰说话。刘采兰气咻咻地说，“黑娃，都是你没管教好你这个狐媚子婆姨！”抓住黑娃的手打自己的脸。黑娃冲郑水水大喝一声，“没王法啦！”郑水水闭了嘴。黑娃性子慢，结婚十几年来，很少冲她发火。刘采兰头昏脑胀，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的，在炕沿上直摇晃。黑娃抱起来放在炕上，掐人中，舒胸口。十月里，天越来越短，转眼睛日头已到了头顶。“快晌午了，你给娘做些饭吧，打发吃了，咱们就回。”“做啥？”郑水水看着刘采兰，脸上有些歉意。“做啥饭？”黑娃想了想说，“就做些拌汤吧。”郑水水一声不响地做了些拌汤。刘采兰好多了。黑娃扶起来喂饭。刘采兰推开黑娃伸过来的饭勺，说，“你看看，要不是俺儿能挟制住媳妇，指不定咋虐待俺哩。”黑娃说，“娘，你就少说两句吧。水水够好媳妇了。”转头对郑水水说，“你先回吧，还有两娃儿的饭哩。”郑水水出门。刘采兰嘴里含混不清地还说，可郑水水听得分明，“枣树儿根根悬长得的，媳妇不是婆养的。俺是花钱买了俩仇人啊！”郑水水的头抬高了些，胃里的酸水漫到心上，一阵阵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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