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对着单子愣在那里,还在想,医生为啥要开这么贵的药呢?是因为医保吗?农民每年交二十块钱,入了国家医保统筹,进指定医院治疗,二百五十块钱以上,可报销百分之七十,医生开这么贵的药,不就是趁着农民能报销的空儿,轻而易举地捞得部分利益吗?
黑娃既兴奋又愤懑。兴奋的是,捋明了一些思路;愤懑的是,这医生竟然精明无比,胆大包天!这钱,挣得多么拐弯抹角!
“老弟,在这儿手舞足蹈的,干啥?”忽然,背上有人拍了一把,黑娃转身一看,是康永昌,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咋在这儿?”黑娃有些惊奇地问,本能地退后一步,与康永昌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康永昌直直地盯着他,眉毛一扬,说,“俺带着入征的兵体检。你咋在这儿?弟媳生娃儿,还用得着你这个大伯子在这儿陪护啊?”康永昌有些无师自通地笑了。黑娃沉了脸,说,“海娃俩口子早就出院了。娘血糖高,俺是陪娘在这儿看病呢。”康永昌做出一幅如梦初醒的样子,拍拍脑门,说,“噢,是大娘病了。那俺可得瞧瞧去。在哪间病房?现在咋样?”黑娃赶紧说,“好多了,好多了。忙你的事儿吧。”康永昌故意拉了脸,说,“黑娃,跟俺还这么客气,有啥事情跟俺说,俺能帮上手的一定帮你摆平。”黑娃一愣,自嘲说,“俺能有啥事?没事没事。”康永昌说,“只要你能跟俺一个鼻孔出气,一个腔调对外,你的好日子就在后头呢。”黑娃听出了诱惑和威胁,鼻子里哼了两哼,不说话。康永昌说,“人还是识世相的好。咋,医生开错药了?”黑娃原来急想找人控诉,可听了康永昌的一番话,再不想和他说一个字,转身之际,说了一句话,“俺要找地方告他去。”康永昌惊了一下,一把扯住了黑娃,说,“哎,老同学,你要告谁?”黑娃狠狠地弹了弹那张单子。康永昌说,“噢,俺明白了,是不是医生给你开了高价药,胡乱凑数顶你的押金?”黑娃也不抬眼,只瞅着那张已经被揉皱的单子,说,“你咋知道?”康永昌说,“上回俺爹住院,他们也是这么做的。因为走的地合作医疗。老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何必那么认真呢!水清则无鱼。太认真见底儿了,不好。啧啧。世上的事大都利害相跟,给你开几种高价药,你也多出不了几个钱,可要是让上头知道了,这医生可得倒大霉!何必闹得沸沸扬扬,医院的大门这辈子你能绕得过去?要是再犯在这个医生手里呢?”黑娃不吭声,他刚才没想这些。康永昌说,“算了,算了,俺那儿照顾照顾你,还缺了你孝敬老人的两个钱!免生气,免生气吧。好好,俺先走了,一窝子青瓜蛋子在那儿等俺哩!”黑娃看着康永昌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七品芝麻官也是官。是官说话都一个调。羊毛出在羊身上,哪里是为老百姓着想的!”
思前想后,黑娃还是找到了医保中心。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接待了他。听完他的诉说,那女同志说,“你可想好了,你的这种行为算是检举。检举之事一旦核实,事实成立,这个医生就会受到处分,你所投诉的这家医院也会受到通报批评。”黑娃说,“这么严重?”那女同志说,“那当然。这种行为属于医务欺诈。金额大的还构成犯罪呢。另外,你这样做,也会有一些损失。”黑娃问啥损失。那女同志说,“其实,这个医生给你开的高价药,是顶了你不能报销的一部分药费开支。他这样做,你不但不吃亏,还能多多少少得些利。真正吃亏的是国家!”黑娃又进一步明白了,说,“俺的损失小,倒是无所谓,只是这医生会不会受到大影响?”女同志说,“当然会。就看他是首犯还是屡犯。如果是屡犯会吊销他的行医资格证!”黑娃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俺跟他无怨无仇,俺只是给俺娘看病,不是为跟他过不去。俺是老农民,老百姓,俺也不想多那些麻烦事,只是见不得刀子架在俺的脖子上宰俺,割俺!”女同志笑了,说,“那你是不准备检举他了?”黑娃摇摇头。那女同志说,“这件事,你就是不检举,我们也知道了。也会加大力度监督好各家医院,各位医生的。”黑娃忽然抬起头来,带着些惊喜和期望,说,“那监督到底顶多大事儿呀?医生再不会宰人了?”那女同志微微地点头,黑娃心里喜滋滋的出来,像得到了某种承诺和鼓舞。看着他的背影,那女同志旁边的一位男干事,笑着对女同志说,“丽姐,你的口才可真好,把那土老冒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这位叫丽姐的女同志笑了一下,说,“就那么回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算了。对付个老农民,还不是小菜一碟!”白了一眼黑娃的背影,像一梭子弹射中黑娃的后背。
深秋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叫人感到暖洋洋的。站在阳光下,黑娃身上一阵一阵发冷,黑娃拉拉领子,无济于事,冷得更厉害了,甚至于浑身抖起来。摸索出一支烟,点上,没抽两口,扔在地上,几缕烟委曲地飘散。黑娃用脚紧紧地碾碎,啐一口,说,“黑娃,你算个逑?连逑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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