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汩汩,鲜红,温热,漫过任永娘子身下的绵绵土,流向炕沿,以吞噬一切之势,在炕上攻城略地开疆拓土。
此时,任永娘子已向全世界铺开。
她奄奄一息,面如锡箔。血从她身下汩汩而出,绵绵土已吸饱喝足,再无法接纳,板结成硬硬一块。
“天爷爷哪,这可咋整!”任永母亲失去了主张。
“快上灰,快上灰。”女巫命令任永母亲。
任永母亲恍然大悟,接过任永提进来的一箩筐灰,倾覆在任永娘子身下。
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尽情舞蹈。
“不敢啊,观世音菩萨,不能啊观音菩萨,保佑啊观音菩萨,观音菩萨保佑啊——”任永母亲一迭连声,扑通一声跪下来。
“纸——纸——”女巫张着血淋淋大手,冲她喊。
一团麻纸又一团麻纸。
洇红的麻纸被扔在木桶里。
任永母亲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很为自己刚才的重男轻女念头感到愧疚,甚至认为,媳妇的危险症状,就是她这个不洁念头招来的。
刚才,任永母亲的失望神色一露头,羞愧之情如江河涌上任永娘子心头,她轻轻呻吟一声,身子顿时像山崩地裂一般,软软塌陷下来,像整个世界抛弃了她,也像她撒开了整个世界。
“快接胎衣。接住胎衣,血就止住了。”
女巫一手抓灶灰,一手抓麻纸,冲任永母亲大喊。
任永母亲猛然醒悟,衣裤上蹭蹭两手,裸手就拽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紫不叽叽,软不塌塌,血糊花淋的胎衣,看着胎衣,任永母亲在心里回补道:
“闺女好,反正是头胎,能生女娃娃,就能生男娃娃,会生女娃娃,就会生男娃娃,媳妇平安就好哇。”
眼下,任永娘子身下土混着灰,灰粘着土,土灰皆被血粘连,滚缠得不成样子。
女巫顾不得这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灶灰与麻纸先后捂向任永娘子双腿间,命令她双腿紧闭,静静休息。
“千万不能睡过去。”
“睡过去就咋了?”
“血迷。”
“好,我陪媳妇说说话。”
“好了。”
随着女巫一声好了,任永娘子重重地叹一声,如释重负,头歪向一边。
血,终于止住了。
但,这个场面,令任永母亲永远记在心里,也令通天彻地的女巫记在心里。
一摊一摊的血,像条蛇窜过她们的梦境,游荡在她们给长大后的灵巧讲述的故事里,像不散的阴魂,久久挥之不去……
温热,蜿蜒,腥味冲天,叫人惊心,令人眩晕……
生死之间,血一样粘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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