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酩微微一笑,眉目璀璨生辉。
他道“不妨试试?”
“嗯!”我点头,嘴里哼起了昨夜听见的曲子。
不过特殊的是,虽然是同样的调调,从我嘴里唱出来的感觉,却与舅舅所吹奏的凄凉哀婉完全不同。
不酩弯弯的眼睛亮了下,有些惊讶的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眨眨眼,唱的越发欢快,原本凄切彻骨的一首歌被我这么一哼,都快变成短歌行了。
一曲尽,不酩连拍了好几下手,嘴里赞许道“唱的真好!”
“呼呼~”我得意的一叉腰“我也觉得!”
不酩失笑。
稍即,他抬头端详了一阵头顶,想了想,对我道“烟花,你稍微等一下,我到水里去看看!”
我很喜欢他叫我名字,闻言,连忙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的在原地等他。
结果我不说还好,这一说,他反而不放心了,要我同他一起下去,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只差上去挂在他身上帮他锤肩膀了。
那条恶蛟不知道是不是被不酩吓怕了,入水之后,连他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我们在平静的水里四处飘了很久,但却一无所获。
我不知道不酩那颗聪明绝顶的脑袋想找些什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我便没了兴致,像条咸鱼一样盘坐在结界的底部,无所事事的盯着下头看。
谁料,我这一看,竟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我一把扯住不酩落在我脚边的月白下摆,急喝“等等!”
“烟花发现了什么?”不酩好性子的蹲下来,月白的衣裳便和我的裙摆落在一起,我愣了一下,嘴角勾了勾,悄悄移开视线,指着水底厚厚的泥层道“这里的水底没有妖骨!”
“什么妖骨?”不酩不解。
“我没有和你说吗?”我挠挠脑袋“我刚才和那小蛇打的时候,他把我拖到水底,我看到了好多妖骨!而且刚刚有一段路上有,但是这一段上又没有了!”
“我们回去看看!”不酩点头,果断决定返回去。
刚刚那段路离我们的距离并不远,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地方,看着那遍地散落的雪白骨头,我打了个寒颤,但不酩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落了下去。
我想要出声叫住他,但他却突然停下来,长长睫毛一颤,精致的脸蛋看向我,温和的道“把手给我!”
我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伸出了手。
他握住我的手,我瞬间抖了一下,但不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弯下腰,从淤泥里拾出一块指骨,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好半天。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问满脸红晕的我“烟花,你说这些骨头为什么会只落在这些地方,而不落在其他地方?”
我正被他抓的头晕目眩,听他这么突然一问,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回答的时候,还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我总觉得那是在笑我。
我晃晃头,对面的人笑的愈发明目张胆,抓着我的手还故意握得跟紧了些。
我突然发现不酩似乎不太对劲。
这么情绪外露,实在不像是平日里的他。
在我发呆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不酩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抓着我的手紧了一下,语调低沉的抱怨“烟花,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想呢!”
这这这!这男人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我感到不妙,想抽了手去捂鼻子,可他今天是真的吃错了药,抓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放开,我越是着急的去抽,他就越是开心,眼睛都要笑成两条缝了。
我这下是确定这货中了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慢慢睁开眼睛,问“不酩,你可喜欢我?”
如此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实在有失君子之道,但我是女子,且是小人,故而无妨。
而那边的不酩显然是真的中招中的不清,听见我问他,他非但没有像往常那样说我有佛性,要渡我成佛的屁话,还温柔款款的凑了过来,眼里的星河似要沸腾满溢出来,点亮黑暗的水底。
他靠近我,语气温雅“你猜!”
我此刻眼睛已经完全直了。
这时,他粲然一笑,光滑的脸颊几乎是贴着我的脸擦过去,我的脸颊瞬间像是着了火,半身的骨头都酥了。
他在我的耳边停下。
“烟花,你流鼻血了!”醇厚的声音贯穿我整个头盖骨,我天旋地转,只能看见他丢掉了手里捏的那块骨头,似乎是想要帮我擦掉我那丢人现眼的鼻血。
但那个动作并未做完。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的鼻血便顺着嘴唇滴下去,落在他月白的衣衫上,溅出一个鲜艳的红点,像颗夺目的朱砂痣。
他浑身僵硬的停了差不多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抽身而出退了很远。
我听见自己的心掉下来,摔得七零八碎的声音。
他皱眉去看那块已经再次落入淤泥的手指骨,又看我,语气沉沉开口道“方才······”
他只说了两个字。
我觉得越发心冷。
半晌,我一把擦掉鼻血,冲他傻笑着道“哈哈,我好像有点上火!”
他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嘴唇张了下,又闭上,最后只撇过脸,盯着泥中的骨头“冒犯了施主,很抱歉。”
我被他那句施主弄得差点哭出来,死死盯住他胸口哪滴鲜红的血液,我口里一阵阵的发干,咽了好几下唾沫,才勉强开口“没有,反倒是我弄脏了尊者的衣服,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没有反应。
我越加的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吐出一口气,我故作轻松的去看泥中的妖骨,道“怎么样?你看出了什么吗?”
“这些白骨大概都是想要打开这地下机关却意外死在了这的人,你说这些白骨有不少,很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个连环的机关,刚才你哼的曲子里面,每一句的第一个调就是这些机关的顺序,我们只需要把他们的顺序找出来就可以了!”
“这样啊!那些机关在下面?我去把那些骨头清干净!”
说着,我跳下去,用手去刨水里的淤泥和骨头,不酩怔了一下,也想上来帮我,却被我喝住。
我道“不酩你刚才摸了那些骨头不是就中招了吗?我是妖怪,没有事的!”
“······”他微微的皱了一下眉,过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
“那你小心!”
听见这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里是水底,我就是在他面前哭了,他大概也看不出来。
但我没有哭,反而还对着他笑了一下,又继续用手去刨妖骨和淤泥。
不酩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些骨头和淤泥下面果真是有机关。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把整个水里的机关全找了个遍,他又多方推测,最终得出了一个开启机关的顺序,我们一个一个的开过去,倒也平安无事。
开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照惯例上去搬上面的青砖,才刚挨到砖头边缘,不酩却突然从佛光形成的结界里落下来,把手按在了我的手边上。
我浑身一震,转头去看他,他却没有看我,只是专注的望着面前的转头,仿佛那砖头是个美貌绝顶的大美人。
我默默的转了回去,同他一起用力。
其实那砖头很轻,完全没有两个人一同挪动的必要,前面那么多处机关,我也一个人推过来了,他这般半路过来,我反而有些······
无论我心中有多少千千结,那块该动的石头还是动了。
微光,从水底流泄而出,整片水底便呈现出一种轻柔的蓝色来。
水缓缓而上,我和不酩被水流推着,逐渐向上浮。
他月白的衣衫在水中绽开,像是缓缓坠落的白色雪荷,优雅的舒展了每一片花瓣。
微蓝的流光里,他转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指尖是微凉的,他也一如既往的宝相庄严,可那绽开的衣裳却温柔到了极致。
我只觉得无限悲哀,因为无论我多爱他,他都只想渡我,就连此刻,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也无法判断,这究竟是出于爱情,还是仅仅只是因为我看起来需要安慰,故而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慈悲为怀。
我的衣衫也逐渐散开了,长发像一蓬柔软而有韧性的水草,轻轻荡过我的眉梢,滑到他的眉旁。
他专注的看我,但我却莫名的有些倦了。
所以,我松开了手。
身体越浮越高。
我们终于从水里浮了出来。
方才深深的水底像是一个幻觉,我坐在只到膝盖的水里,屁股下面是细腻的白沙。
水声低落,不酩从我身后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我抬起头看他。
“烟花。”
他只唤了我的名字。
我们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我便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如果再看下去,我肯定会当场哭给他看。
我仓惶的低下头,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个东西。
“咦,”我奇怪的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不酩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
少顷,他不确定的道“哪个是,姻缘树?”
我从水里爬了起来,不酩伸手来扶我,但是被我躲开了。
踏水吧嗒吧嗒的跑到那颗发着荧光的树下,我绕着那颗巨大的树跑了一圈。
见我动作这么快,不酩在后面喊了一句“慢点,小心有机关!”
我停下脚,转回去冲他一笑,嘴里却戚戚然道“不就是魂飞魄散吗?怕什么?”
不酩又不说话了。
我讥笑一声,继续绕着树走。
先前的折腾并没有让我们离开墓底,我们现在仍旧处在某个不知名的石室当中。
和之前的石室不同的是,着一座石室相当明亮,而明亮的源头,就是我面前的这颗树,的树顶,以及树底。
这颗姻缘树不小,若是要合围,估计得要十几个人。
而在姻缘树的树下面,稀稀疏疏的点了许多的荷花灯。火焰是淡蓝色的,荷花灯也是一片素白,便更衬得河灯晶莹如雨。
树上悬满长长的丝带和木牌,模样有些像人间的那种祈愿结,但是也是淡蓝色的,在枯死的树枝上发着微弱的荧光。
没有风,所有的丝带和木牌都静静的悬着,和地上的花灯照亮一片水面。
不酩从我开始跑,就一直默默的跟在我后面,但我一直都没有理他。
绕完一圈的时候,不知何处竟然吹来了一阵风。
霎时,所有的蓝色丝绢都飞舞了起来,木牌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万点荷花灯微微摇晃,所有光影便颤抖摇曳。
一片光明暗错之间,我看见不酩站在原地,月白衣衫随风鼓起,他整个人就像我们初遇之时所见的那般,飘飘欲仙。
蓝色火焰被风吹起四面飘散,他走过来,伸出衣袖,为我挡去所有飞至的火焰。
但他依旧是那般,不占烟火,悲悯众生的模样。
我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声音便沉闷的像是下雨前的空气“不酩,”我喊他“你若是只是为了渡我,那还是不要在跟着我的好,不然,”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我惊了一下,背回去狠狠擦掉,可泪如泉涌,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干脆不转回去了,背对着他,哭的一塌糊涂。
“不然我真的······没有意义,你这样,我反而更难割舍,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我······你这样太残忍了!”
他没有说话。
风撩起丝绢,从我的脸上抚过,我哭了很久,他也一直沉默的站在我身后。
过了许久许久,我脸上的泪都被风吹干了,脸蛋绷得紧紧的,眼睛肿的像铜铃,他终于道“对不起。”
“没关系!”我回答的很快。
深吸一口气,我转回去,认真的看着他。
“尊者,我决定了。”
他愣了愣,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决定了······什么?”
“我决定放弃成为你的弟子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在了一起。
片刻,他闭上眼,道“烟花,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我放弃你了!”
我轻轻道。
他恍惚了一瞬。
随后,他回过神,对着我笑了笑,神态一如既往的温和。
“好!”他回答“但是我们先从这里出去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我胡乱的点了一下头。
“那烟花,你过来。”
我依言过去,但态度很是拘谨。
他像是没有发现我的不自然,从善如流的把那块离他最近的牌子递给我。
“你看这个。”
我接过牌子,挨到他的手的时候还抽了一下。
但我很快就没有心思想这样了。
因为我看到那块姻缘牌上写着两个名字。
白寻,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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