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那块姻缘牌上写着两个名字。
白寻,朱颜。
我瞬间什么忧伤的心思也没有了。
“为什么,这里会有白寻哥和朱颜姐的名字?”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在我绞尽脑汁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不酩却直接伸手抽走了我手里的木牌。
我愣了一下,便看见他把手里的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一圈,而后望向我。
“这上头有元神印记,我试试能不能看到里面残留的印记。”
说着,他把手放在白寻哥的名字上面,从上到下缓缓摸了下来。
手离开木牌的瞬间,一道湛蓝色的光猛然荡开!
我和不酩躲闪不及,双双被卷进那道光里。
天地骤然巨变。
明媚的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隙打下来,在穿透我身边人长长的睫毛,落在他的月白衣衫上,光影斑驳。
枝叶繁密,上千条的淡蓝丝绢和木牌悬在我们头顶,之落下短短一截飘逸的绢带在我们头边微微飘摇。
和风习习,繁盛的树叶之外,天是纯净的天蓝色,我甚至可以隐约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鸟鸣。
我身边人也睁开了眼睛。
对于这些变化,他似乎并不惊讶,环顾了一圈四周后,他转过来对着我说了一句话。
大概是因为处在元神印记残留的记忆当中,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我看出了他说的是“这是以前的姻缘树,没想到区别居然这么大,也不知道是谁把这棵树埋入地底的!”
我苦笑一句“我倒是跟好奇为什么我哥和朱颜姐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那我们去看看吧!”说着,他上来拉住我的手,一提气,落到了树上。
我早在刚进入这道记忆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无法使用妖术的事实,所以也没有挣开。
刚到树上,他便松开了我的手,把手背在背后,彬彬有礼的对我道歉。
“冒犯了,见谅!”
“没事!”我自嘲的笑了一声“反正你也冒犯不了我几次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我。
我被他那清澈的眸子看的发慌,刚才哭肿的眼睛还没消呢,若是再同他对视下去,我怕是又得在哭一次。
我避开他的视线,扒着树枝从上往下看。
树下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草地,还开了许多蓝色的小花,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正疑惑着怎么没人的时候,我忽然听见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听得见了?
我看像不酩,他仍旧聚精会神的盯着下面那个逐渐清晰的人影,像是没有发现我们可以听见声音了一样。
穿着紫色广袖留仙裙的人影走的越来越近,最终,在树下站定。
她抬起头,我赫然发现,这个紫色的人影,正是我那短命的嫂子,朱颜。
对于朱颜姐,我的印象不多,只记得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整天奄奄一息的在帐子里躺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一命呜呼。
我那时对什么都不关心,更何况是这么一个病恹恹的林妹妹,直到她死之前,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但她对我倒是很好,什么珠钗霓裳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她总是挑了最好的给我。我后来还在偶然间听说,她知道我要来,拖着病体起来给我收拾院子,打点下人,是真的将我当做亲妹妹来看的。
只是知道哪些的时候,她早就死的不能再死,连遗体都被我哥放在冰晶棺材里,搁在留君阁里冻成冰块儿了。
我唯一一次活着见到她,是她马上就要断气那天。
那天锦官城下了很大的雨,那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我们已经足有七日没有见过太阳。我觉得恹恹的,我那锦心绣口的哥哥,更是愁得不成人形。
朱颜姐当时已经昏迷了半个多月,期间他就一直在她床边上守着,连饭都没有吃,只知道盯着她看,像是这样就能把她看活一样。
听见朱颜姐醒了要见我的时候,我正准备抱着话本窝上床看一段儿,才刚把鞋脱了,尉迟达就急匆匆的冲过来,推开门连招呼也来不及打,拎了地上的鞋拽着我就跑。
我被他扯得莫名其妙,差点给他两巴掌,但那个时候他好歹也豁出命来救过我,我也就忍了下来,由他扯着狂奔。
雨水跟不要命似的,不停往下落,我们跑到朱颜姐房间里的时候,两个人都成了落水狗。
但他仍旧来不及同我说话。
直到冲到朱颜姐的床边,他才来得及喘口气,气喘吁吁的道“嫂子,烟花,烟花来了!”
白寻哥从床头上站起来,他头发花白胡子拉碴,我差点都没认出来是谁。
他没有发现我的惊讶,只是木然的对我指了指床上“你朱颜姐说,要同你说几句话。”
说完,他就带着尉迟达出去了。
我当时习惯了以恶意来揣测别人,听完他的话,生怕这躺在床上的人会对我做点什么,犹豫了很久,才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偷偷的看里面的人。
感觉到光有了变化,里面骷髅似的女子艰难的抬了抬眼皮,对着透过一条缝看她的我笑了一下。
“烟花······你来了啊?”
她的声音温柔而微弱,我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心头一软,从那条缝里挤进去,趴在她的床头上看她。
她的精神气似乎好了些,抬起手,她摸了摸我放在床头边上的脑袋,又温柔的笑了笑。
“我要死了!”她轻声道。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只能咬着唇看着她。
好一会儿,我才道“不会的,白寻哥会想办法救你的!”
她又笑了一下,姿势神态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我鼻子酸了一下。
“傻孩子,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都是神谴,是我违背诺言的报应,只是这些年,真的拖累寻了。”
她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往下滚。
“我知道的!烟花,”她的语气突然凝重,她的手在空中乱挥,我连忙把自己的手递上去握住她。
她死死抓住我的手,力气大的我手都快脱臼。
“我死了之后,寻就拜托你了!”她像是拼命喊出了这句话,所以,之后的话就显得有些轻飘飘。
“你要看住他,不能让他做傻事,也不能在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了!我知道他这些年为了我做了很多事,但是我马上就不在了,他也不需要在那么做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继续无力的道“不会死的,朱颜姐,你不要想那么多!哥哥一定会救你的!”
朱颜姐再次笑了笑,可握着我手的力道却小了下去,我心道不好,正不知所措,却听见朱颜姐说“烟花,帮我把寻叫进来吧!”
我如蒙大赦,赶紧爬起来往外走,生怕耽搁了他们二人最后的一点时间。
快要出门的时候,朱颜姐游丝般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烟花,你是个好孩子!”
我一愣,随后想起她和白寻哥能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点点头,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到,便冲出去叫了白寻哥。
之后,约莫过了一刻钟,房内只剩下一个气息,白寻哥脸色铁青的从房里出来,简直像一个刚从地狱里上来的恶鬼。
他才走了几步,就吐了一身的血,可他没有要我们扶,摇摇晃晃的走了,只有血腥味混杂在雨水里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于无痕。
白寻哥最终并没有将朱颜姐下葬。
他费尽心思,寻到了传说中能永驻亡者容颜的冰晶棺材放入留君阁,然后,日日夜夜守着那具宛如睡着的尸体过日子。
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彷如昨日,开始还能听见白寻哥偶尔在夜里哭,但是近几年,连这也听不到了。
树下的朱颜姐抬起了脑袋,皓齿蛾眉,容颜迤逦,和我当年看见的判若两人。
她似乎有点疑惑,东张西望的看了半天,最后靠在姻缘树的树干上,等了起来。
树枝的另一端细细索索的响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却猛然看见一个白衣公子哗啦一下从发出声音的地方跳下去,正好落在朱颜姐的面前。
朱颜姐和我一样,都吓了一跳,缩了一下,才捏起拳头去打那个白衣的公子。
“讨厌,你吓死我了!”
白衣公子转过身来,是白寻哥的模样,脸还是一模一样,但是神态却活泼阳光了很多。
他双手按在树上,把朱颜姐圈在中间,语气有些轻挑“是吓死了,还是想死了?”
我无言抹了一把瀑布汗。
原来话本里的那些肉麻话还真是来源于生活!
朱颜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她大方的伸手勾住白寻哥的脖子,温柔道“你又去哪里看了话本?还学了这样的混账话来哄我?”
白寻哥耳根一片绯红,但是圈着朱颜姐的动作还是没有动,他厚着脸皮道“自然是我自己想的!我可是想死你了!”
我默默捂住脸,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正视我哥的脸了。
但是更劲爆的还在下面。
他俩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对视,看着看着,就亲到一块儿去了。
我心中天翻地覆排山倒海,但是脸上还是一片冷静。
咳了声,我直着脖子转过去看边上的不酩。
他神色如常,恰好也转过来看我。
视线撞在一起,我仿佛看到了溅起的大片火花四射。
我整个人都抽了一下,脚一滑,差点从树上滚下去,还好不酩眼疾手快的拽住了我。
可拽了还不如不拽,我爬回树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快红成狼血果了。
不过谢天谢地,下面的两个人总算是结束了他们久别重逢的激情相拥。
他们背靠着树坐下来,白寻哥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牌子和那种蓝色的丝绢,道“颜,你说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这是要······”他话还没说完,朱颜姐就大喜着从地上蹦起来,在快乐的他面前转了一个圈,朗声道“寻,你知道我们坳教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结缘树喔!”她跑起来,沿着挂满丝绢的树跑了一圈,然后扑通一声在白寻哥的面前坐下,散开的裙摆像是怒放的鸢尾花“只要用结缘树的树干做成木牌,然后在系上东海鲛人的鲛绡,在写上两个人的名字,两个人就能永远在一起!”
“那那样的话,若是一个人并不爱另一个人,可是另一个却这么做了,那他们岂不是下场很惨?”
“姻缘树才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朱颜生气似的鼓起脸颊“只有心意相通的两个人才有效喔!其他的人就是挂了也没有用!”
“这样啊,那我们挂上吧!”
白寻哥伸手轻轻揪了一下朱颜姐鼓鼓的脸颊,神态温柔而专注“那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朱颜姐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用力点点头,从储物袋里拿出笔墨,白寻哥便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在那块小小的木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人的名字。
写完后,两人又一起把木牌丢到树上,鲛绡迎风飘扬,两人便在下头拍手大笑。
这场面实在太过美好,让我每一想到朱颜姐最终奄奄一息的样子,就分外难受。
两人挂了木牌,又继续坐在树下聊天。
朱颜姐说自己有成全了好几对有情人,白寻哥便说自己跟随历代最强的妖皇墨雪大胜了那些人界的修道者,朱颜说坳教的影响范围越来越大,自己作为坳教的圣女,感到非常开心,白寻便说待自己解甲归田,便以盛世大婚迎娶朱颜回家。
当白寻哥说到娶朱颜姐的时候,朱颜姐脸上闪过了一丝忧色,但马上就不见了。
我继续趴在树上听这两人聊天。
正听得兴起,旁边的不酩突然一把把我拉进怀里!
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我跳下姻缘树滚了几圈。
“怎么!?”
“别动!”不酩一把按住我的脑袋,刚要开口,我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我竟然,能够听见不酩的声音了!
天空与阳光,像是被点燃的宣纸,迅速消失殆尽。
幽蓝色的空间再次显现出来。
不酩松开我,从水里站起来,防备似的把我护在身后。
我也爬了起来。
走到他身边站定。
不酩的声音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贵教就是这么待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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