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妖怪拯救手记 > 六十七 分离
    小舅走的那天,魔界下了很大的雪。

    像是万物都被大雪封住,只留下天地间茫茫的雪白。

    我同小舅在暖阁里坐着,捧着双龙戏珠的手炉,透过雕花窗扇看雪。

    大雪纷纷扬扬,压得窗外的翠竹东倒西歪。

    时不时,便有一杆修竹承受不起雪的重负,抖落了一身的白雪,又嗖的直起脊梁来。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陪在小舅身边,因为我们两人的园子并不近,我干脆把自己的园子丢给不酩打理,自己却一拍屁股,跑到小舅这里落了户。

    小舅的情况越来越差,刚入秋那一阵,他每日总要昏睡一两个时辰,到了现在,每天就只要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了。

    我私下里也问过不酩,既然我们能够救末诗,那为什么不能用重种的力量救小舅呢?不酩告诉我,当时救末诗的根本不是用的重种,而是他们之前见面时,他从末诗身上取走的命魂,要开启重种,只依靠我们两个人的血,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个消息把我最后一丝希望破坏的粉碎,我终于放弃了寻找救小舅的方法,开始每日安安心心的陪在他身边。

    白雪潇潇,纷纷然飘入暖阁,落在石青撒花的帘子上,融成晶莹水滴。

    我给面前的火盆里添了两块柴,又把盖在小舅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小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我把他手里的暖炉拿出来让下人重新添了炭火,才又给他塞回手里。

    塞完手炉,我忽然发现,小舅竟然醒了,此时正目光炯炯的看着。

    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过小舅这般精神的模样了,当场一个喜上心头“舅舅,你醒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点东西吧!”

    “我不饿!”小舅拦住我“你且坐。”

    我愣了一下,依言坐下。

    小舅少见的有些沉默,他看了一会儿外面仍是青色的竹子,才开口道“你当年逃出去,在龙泽妖市受苦了。”

    我心有所悟,大致想到了舅舅准备说什么。

    我摇摇头“还好,其实也没有受太多苦。”

    “把你带回去的那个人······”

    “我知道。”

    我垂下眸子“是白寻哥。”

    小舅盯着我看了一阵儿,才把目光调转到手上的暖炉上。

    “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

    小舅笑了一声,我有些愕然的抬头,却见他握着那个手炉,换了一个姿势。

    纤长的手指,白的近乎透明,以至于看上去都带着浅浅的灰色。

    “那位主儿还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

    我咬了一下唇。

    “小烟,”小舅唤我“你说,这个世上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什么才是正确?”

    “对,你觉得,是世人所言,道德所指,就是正确,还是遵从自己的心,心之所指即为正确?”

    我看着小舅那张和我足有八分相似的脸庞,没有说话。

    许久后,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世人所言,或许正确,可却不顺从于心,而顺从于心,又或许为世人所不容······”

    “的确如此,”小舅的声音有些低“无论是对还是错,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定义,世人所说的对或是错,那都是建立在一定的道德基础上的,道德为社会秩序与经济服务,所以我们常人所认为的对或是错,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对与错,而只是为了大多数人,或是强权者的利益而考虑,就像是人类历史上某个朝代,人们在强权之下,交流都只能用眼神,点到为止,若是多说一句话,多吐一个字,那就是一种罪恶,是足以千刀万剐的过错,可是,那一定是正确的么?”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小舅看着我,眼里露出一抹疼爱之色。

    “所以无论对错,在不损害他人的利益下,尽最大的努力去遵从自己的心就好。”他冲我招招手,我凑过去,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小烟,我不求你能够同世间所有人想的那样,用自己的性命去报仇,虽然我也恨他,也许对我而言,杀死他完成复仇是一件正确的事,可是对你而言,却并非如此,”他制止住我张口欲言的话,眼神温柔的让我忍不住想哭。

    “小烟,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告诉你真相,把重教交给你,并不是为了要你继承我想要复仇的遗志,而只是为了多给你一个选择。”

    他揉揉我的头发“一来,你拥有重教作为后盾,即便是惹上了强权,魔界居民向来彪悍,他们也不敢对你做什么,你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二来,舅舅知道你喜欢北洛尊者,可北洛尊者作为活佛,牵扯到的势力和利益太过复杂,若你有一天真的同他在一起了,你也能有个后盾,万一,”他停下来解释道“我是说万一你以后受了委屈,离开了他,那你也有一个能够回去的地方。至于最后,若是你还是想要报仇,重教也能成为你复仇的一股力量,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白寻,他看似淡泊名利,其实暗地里培养了不少势力,这股力量对于你来说,是必须的。”

    我用力的点点头,鼻子酸的像生吃了一斤的柠檬。

    小舅笑了笑,声音很慈蔼“至于末茨那个小子,尊者已经把末诗命魂的主导权交给你了吧?末诗的命在你手上攥着,那个小子就翻不起浪花,他是个可造之才,你若不想管重教,你大可放心的把重教交给他。还有沐文,你这件事做得不错,沐文那孩子很有手段,暗地里培养一支自己的暗势力是很有必要的。”

    “嗯。”我使劲点头,把夺眶而出的眼泪逼回眼眶。

    “对了!”他示意我坐回去“你不是每次都喜欢给白寻写信吗?来,舅舅替你磨墨!”说着,他站起来,晃了一下,我吓得赶紧上去扶住他,劝道“舅舅,你别,你别起来,我自己研!你坐着!”

    小舅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说什么也要帮我研,我无奈,只能应了。

    研完墨,小舅坐回原位,还差下人替他拿了笛子来,呜呜咽咽的吹。

    我其实很早就在犹豫要不要给白寻哥写信,经小舅这么一说,我也想开了,抬笔就写了起来,写完了的时候,小舅又已经睡过去了。

    我把信送出去,才差了下人拿被子过来给他盖上。

    盖被子的时候,他手上的笛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伸出手,我慢慢的把它放到了小舅的鼻下。

    整个世界静默了片刻。

    我扑通一声瘫在地上。

    “没气了。”

    下葬的日子,同样是一个大雪天。

    惨白纸钱飞落,和漫山遍野的大雪混杂着,落满了整个旷野。

    我看着装有小舅的棺材合起来,钉死,然后埋进深深的黑色泥土里,一时间,竟然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恍惚。

    埋棺材的坟坑是早就挖好了的,为了防止雪落进去打湿棺材,一直都有人在哪里守着,所以,白茫茫的天地里就赫然多出一块黑色来。

    我觉得那样的黑色实在突兀,也不愿让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沉睡入那样一个地方,可所有的形势早已不容悔改,我眼睁睁的看着朱红的棺材落进去,不酩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往上倾泻泥土。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喝退所有人,抱着早已刻好的墓碑不愿撒手。

    雪花层层覆下,遮挡了玄石雕刻的墓碑,连带我也一同覆入雪下。

    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沉默又固执的抱住墓碑。

    雪静默的落着。

    过了很久,不酩终于出声“放手吧。”

    我没有说话,但是抱着墓碑的手终究还是松了。

    我站起来,因为身体跪了太久,而有些眩晕,但我依旧没有哭,只是笑着对不酩道“我舅舅他肯定不喜欢这儿,这里又冷,又荒凉,他喜欢热闹,喜欢笛子和古琴,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酩的眉深深皱起,他走上来,伸手抱住我,声音像是被这漫山的大雪掩埋了,低到了极致。

    “别笑了。”

    他说。

    我从他怀里撑出来。

    “可我也不能哭啊!”

    他不说话了。

    风雪越发大了起来。

    我走到墓穴边,用手扒开一角的泥土,摸着冰冷的棺材“舅舅······”

    “再见了。”

    舅舅葬礼之后,我在重教又住了一些日子。

    时间很快,马上就到了来年的春天,除夕那天,我给重教下达了休息的命令,整个园子就显得格外空荡。

    我同不酩起了个大早,跑到小舅生前住的院子里彻底打扫了一番,之后又邀了末诗末茨两姐弟,一同过了个除夕。

    不酩依着我的说法,做了我在蜀地喜欢的火锅,晚上天一黑,我们就在屋里点起火煮起各色的菜肴来。

    不酩不能吃肉,便单独支了一张小桌子,同我们分开,我和末茨两个人,你一筷我一筷,有来有往的吃的大汗淋漓。

    吃过晚饭,我觉得有些闷,一个人披了斗篷到院子里坐着。

    大雪早已停止,天空中便浮出一轮玉色圆月。

    我盯着那月亮,一直看到身后的屋顶上有人吹起笛子来。

    曲调清怨凄凉,是我第一次遇见小舅时,他吹奏的曲子。

    我猛地回头,虽然我比谁都要清楚小舅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可······可小舅不正是干得出为自己举办葬礼,然后活蹦乱跳的蹦出来,嬉皮笑脸的同我说“哈哈哈,傻小烟,我是骗你的,我这么机智决绝的人怎么会死?”的人么?

    吹笛子的人是末茨。

    我小小的自嘲了一下,索性站在地上同他说话。

    “末茨,你也会吹这个?”

    闻言,他停下来,冲我招了招手。

    我摇摇头,依旧在原地站着,道“我小舅教你的?”

    他见我不愿上来,自己便一提气,从上面落了下来。

    “嗯。”他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也抬起头同我一起看月亮。

    我接过他手里的笛子,把玩了两圈,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我要离开了。”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道“教主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微微弯起嘴角“沐文没有死。”

    对于我的开诚布公,他似乎有些惊讶,愣了一下,才道“我知道。”

    我把笛子放回他手里“我不想瞒你,我让他去管暗里的事了,我想要你代替我掌管重教,所以同你知会一声。”

    他的眼睛眨也没眨,就那么清亮亮的看着我,像是早就猜到了一切。

    少顷,他似乎是应承了,问我“那教主呢?教主接下来准备去哪?”

    “你应该知道,我在人间同不酩的师父打了赌,要渡一千人,呵呵!”我笑了笑“现在连个角儿都没有完成,所以我要去继续渡人了!”

    “那是去?”

    “去妖界吧!”

    “去妖界的话,尊者的师父不会······”

    “无事,那群老秃驴中间去看了不酩闭关,发现他不在,现在早就炸开锅了,不酩同我也懒得再掩饰什么,干脆光明正大的去好了!”

    他咽了一口唾沫“好,教主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管好重教的!”

    “那就拜托你了!”

    我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我和不酩计划离开的时间,是三月初三,也就是我当时来魔界的日子。

    离开之前,我最后去小舅的坟前上了一炷香,虽说妖怪死后,根本不存在魂魄这样的说法,但我还是去了。

    出发的时间是正午,我上完香回去换了身衣服,带上行李早早去了姻缘树下,不酩来的时候,我都已经在哪里等了许久了。

    “烟花!”他温文尔雅的同我打招呼“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从树下站起来。

    “既然你迟到了,那就罚你做一件事吧!”

    不酩眼里含笑“好,什么事?”

    我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支笔和一张纸“这个,你在这上面写上你的名字!”

    “好的!”他接过,流畅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抬眼看我“写名字做什么?”

    我嘿嘿一笑“你猜!”

    他失笑。

    我跑到沐文上次打开隧道的地方用他教我的秘法把隧道打开,然后道“快进去,我要是进去就没人维持这个法术了!”

    他也不多言,纵身跳进了隧道里。

    我一个转身,赶紧从包里掏出之前末茨给我的蛟峭和木牌,把他的名字移上去,又迅速的在另一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时,下面传来了不酩唤我的声音,我应了一声,抬手把蛟峭和木牌丢到树上,转身跳进了隧道。

    空间扭曲起来。

    离开的最后一眼,我看见木牌带着淡蓝色蛟峭轻巧飞起,遇见枝干,便缠了几圈,挂在了树上。

    木牌旋转起来。

    隐约露出两个名字:烟花,不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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