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不酩在空地上摆起几案。
头顶晦月当空,天色极其阴暗。
和人魔两界不同,妖界的月亮,是极冷的惨绿色,像是一百二十七年前在鬼界酆都遇见的长舌头的吊死鬼,那东西把眼睛一瞪冲我们行礼的时候,身上那绿油油的光就像极了妖界的月亮。
我曾同不酩开玩笑,说我们妖界的月亮,莫不是吊了一打吊死鬼在上头,所以才是绿色的?
听完我的话,那家伙眨眼一笑,问我:“那鬼界的血月又是如何来的?”
“唔······说不定血月上头其实就是无间地狱呢?”
不酩失笑“你这丫头!不过你倒是说对了,鬼界的血月确实是受到了无间地狱的影响!”
“无间地狱真的在那上头!?”我瞪大了眼睛。
不酩摇了摇头,玄妙的道“不,无间地狱在我们心里!”
我一撇嘴,“那你给我抽一个出来看看!”
“我同酆都大帝有些交情,你想去看?”
我眨眨眼“我当然想去!我可是要渡化了那些十恶不赦的大坏蛋,然后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把你娶回家的人!”
不酩眼底含笑“那我这就去给大帝上书!”
我一挑眉“我等你~”
于是乎,这番谈话的第二天,我就被不酩领着参观了无间地狱。
要进门的时候,他站在了门口,说自己就不进去了,我当时拽住他的袖子好好嘲笑他一番,被他风轻云淡的挡回来,只催我快去。
而当我真正见到无间地狱中的一切的时候,我才总算明白这混账东西为什么不愿进来。
从踏进那个门,我就开始吐天吐地,呕得晕头转向,连苦胆水都全吐出来了。好不容易转完一圈下来,我吐得连抬手指那混账东西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让人抬回酆都在床上躺了两天。
这件事后,我愣是三天都没有理那个混账东西,直到他端着各色的菜肴嘘寒问暖的当了三天狗腿,我才总算给了他好脸色。
明天,我就九百岁了。
我同不酩已经再一起呆了三百六十四年,而我当初许下,愿意渡一千人的誓言,也已经完成了九百九十个人,现在,只要再渡一个人,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同不酩在一起······虽然,好像现在我们也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就是了。
我们刚来到妖界的时候,不酩的师父曾经多次来找我们两的茬,每每他师父来了,不酩便躲起来,而我则负责实力恶心他,气的他每每暴走,一身的涵养几乎全被当屁放了。
于是乎,这老秃驴被我欺负了十几次后,便干脆自暴自弃,对天下人宣布说要是在见不到不酩,就把他逐出师门。
我当时问他“若是不酩不是你的弟子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渡那一千人,而可以直接和他在一起。”
那老秃驴被我问的都快发心脏病了,脸一白,收回了要逐不酩的话,深刻诠释了出尔反尔的内涵。
有了他的默认,我和不酩越发畅通无阻,只花了三百六十四年,我们就点亮了功德碑上九百九十个功德点。
其实,我完成的那所谓的渡非常之玄妙,不是一般众人所以为的那种说服对方去当和尚,而是只要对方痛改前非,便可以通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完成的这么快的缘故。前一阵我和不酩去渡了第九百九十九个要渡的对象,这次,只需要再在龙泽妖市里干上一票,便正式大功告成了!
晦暗不明的月亮升上头顶,月光透过玉兰的花影照下来,落在我手上的茶盏里,聚成一轮明晃晃的小月亮。
月光下,坐在我对面的不酩越发清隽,本就无暇的脸庞被月亮一照,像是透明的一般。
他端着茶盏,轻轻嘬了一口,又把茶杯放下,一弯深黑眼眸,冲我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这些年似乎苍老了一些,不是很明显,只是偶尔会让我有那种感觉。
每次那样的时候,我总会自嘲,这人还没有娶进门呢,竟然就有老夫老妻的感觉了,不妥,实在不妥!
啪嗒。
一片玉兰花瓣从树上落下来,掉在我们两人中间的茶案上。
烟云逐渐从远处卷来。
眨眼,就漫到了膝盖那么高。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些许人声,间杂兽鸣。
轻烟浩荡,无声无息的继续蔓延。
不过呼吸的功夫,我和不酩就被淹没入缥缈烟雾,不见了踪影。
悬浮在道路两旁的藤黄灯笼次第点亮,从迷雾中由远及近,亮至我们二人身旁,又继续点亮之后的路程。
烟雾悄然退去,只留下些许痕迹在显现出来的大路上幽幽飘荡。
我站起来,拂了拂衣上的尘埃,等不酩把桌椅收起来同他一起离开。
我曾经在龙泽妖市待过不短的时日,而不酩也是这里的红人,当我们来到妖界的时候,第一个选的地方,就是龙泽妖市。
虽然中间也出了一些波折,意外的完成了不少点数,但是我们最终还是到了这个地方。
我们在龙泽妖市已经呆了差不多十年了,为了方便落脚,我们在这里买了房子,毕竟我现在可是有钱人!
小舅离世后,我把我们重教的生意带到了妖界,估计是遗传了我老爸的优良基因,我在做生意这方面嗅觉也很敏锐,投资的生意大多赚的盆满钵满,很快就成了妖魔两界最有名的商人。
而不酩,作为一味活佛,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大批银子,于是乎,这些钱就全部变成了我们两散落在妖鬼魔三界的房子,我时常想,若有朝一日,妖界讯音社要评选洞府最多的十大妖怪,我一定能位居榜首。
走过长满苔藓的台阶,两旁的玉兰花开的格外繁盛,我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同不酩道“累死我了!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嗯,”他点点头,雪白手指播过一颗念珠“辛苦了!”说着,他抬头望向头顶的重重花影“今年的玉兰开的真好!走的时候,我见咱们院子里那棵今年也打了不少花苞,想来回去,应该也开得这么盛了······烟花,你想吃玉兰蒸糕吗?”
经过几百年的相处,我深韵不酩吃货本性,听他这么说,我连忙点头道“好啊好啊!那我们明天早上起来摘玉兰花瓣!”
“好!”他弯睫一笑,两眼眯成两道月牙,我的心突突的狂跳两下,赶紧两步跳上台阶,转进人烟繁喧的主街道。
同刚才进来的小道一样,龙泽妖市的街道两旁都浮着成排的藤黄灯笼,灯笼下,各色妖怪往来不绝,且大多面带煞气,目露凶光。
同人类的鬼市类似,龙泽妖市就是这么一个让法外之徒逍遥快活,交换赃物,买凶灭门的地方,虽然残酷,但是这里的妖怪大多不会去关心你到底有什么样的旧事,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我能在这里活下去的缘由之一。
拐过主街,我们走进一条僻静的巷道。
可还没走到家门口,我就听见巷道的另一边一片喧哗,似乎是有人被欺负了。
这三百多年,我这日子过得很是潇洒,可长期的渡人生涯也为我留下了一个最大的后遗症,那就一听见有人被欺负了,便条件反射的拔刀相助,这样的习惯搞得我好多次都差点一命呜呼,还好不酩跟在我身边,才算是捡了条猫命。
不过今儿不酩正好就在我身边。
我毫无顾忌的跳出去,哐当一声从天而降,神仙下凡一般,落在了妖怪们的中间。
“各位大哥,你们在干什么呢?能不能带小妹我一个?”
我挡住摔在地上的小孩,嬉皮笑脸的冲那些妖怪打了个招呼。
他们被我的突然出现弄得有点懵,愣了一下,才道“你是哪里来的妖怪?快滚开!这小杂种偷了我们的东西,你不要拦着我们收拾他!”
我眨眨眼,转身蹲在小孩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小可爱,他们说你偷了他们的东西诶!怎么办?”
那小孩一偏脸,想躲过我的手指,被我抓住脸蛋用力揉了一把。
他又羞又急,恨恨道“我没有!他们说谎!”
“喔喔~”我转回身一摊手“怎么办,这个小兄弟说他没有偷诶!”
“就是你偷的!”那群人似乎是认定了,吼完那小孩,又很不善的对我道“在龙泽妖市过活的规矩就是不要多管闲事,小姑娘你最好赶紧走开!”
其实,这话说的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要知道,在这个地方,我刚才的行为已经足够对面提刀子把我砍了,他们这般给我面子,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妖怪。
我伸手把背后的小孩从地上拉起来,问“各位丢了什么?不如小妹我帮你们问问吧!”
围着我们的人面面相觑,相互看了自己人一眼。
我歪头,俏皮的看向身后的妖怪“来!告诉姐姐······”
声音骤然提高数倍!
“你到底偷了什么???”
小孩浑身猛地抖了一下,脊背绷得笔直,在我的威压下,有些艰难的道“我······没有偷东西!”
不是在说谎。
我观察着他变化的瞳孔,得出了一个结论。
心下确定了,我回头笑眯眯的对面那群妖怪抱了个拳“各位,他说了自己没有偷,你们都听见了吧?”
从我放出妖气开始,对面那一群三室百年的小妖怪就抖得跟筛糠一样,听见我的话,此刻更是噤若寒蝉。
我在龙泽妖市生活了许多年,对于这里的生存规则实在是太过了解,当年我还小的时候,也曾遇到过这种强行污蔑我偷东西,最后把我洗劫一空的。
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现状,现在总算是勉强能做点什么了。
包围着我的妖怪不甘心的散去,我乐颠颠的跑回不酩身边,被他好好夸了一顿,紧接着,不等那孩子离开,他大步过去挡在那孩子面前,眸光温和而自带威严“我家姑娘这般帮小施主,小施主却不请自取我家姑娘的东西,是不是有些失礼呢?”
那孩子站住脚,双唇紧紧呡起,乌溜溜的眼睛在我和不酩中间转了一会儿,终于一跺脚,对着我抛过来个东西。
我一把接住,才发现是自己的荷包。
我眨眨眼,在眨眨眼,无辜道“我知道他摸走我的荷包啦!”
不酩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道“嗯,我相信你!”
“你知道就好!”熟悉的场景,但我早已不是三百多年前的那个单纯的烟花了,我面不改色的撒完谎,又继续拉着不酩往家的方向走。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时了。
我累得要命,只想倒头就睡,结果被不酩盯着,只能乖乖的去洗了个澡,又用妖力把头发烘干,还喝了一碗他煮的牛奶,才如愿以偿的上了床。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活力四射的爬起来,拉着不酩去院子里摘了玉兰花。
今儿是我的生日,按照惯例,我们是要大吃一顿的。
他祝贺了我生辰,又从背后拿出一个十分精美的盒子递给我,道“这是今年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我熟练的拆开盒子,兴高采烈地从里头把雪白的玉镯拿出来带在手腕上,冲他挥手。
他笑了笑,去厨房拿了篮子和我一起去摘花。
趁着他去拿篮子的时间,我回房迅速的换了一套玉色的裙子,又摸出去年收到的青玉簪簪在脑袋上,才屁颠屁颠的跑回院子里,状若无意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从他看到我第一眼开始,眼睛就一直是亮的,我相当得意,假装看不见他眼里的赞叹,心里却乐的连蹦带跳的转了许多个圈儿。
玉兰花的树不算矮,他架了梯子站在上头摘,我则干脆鞋一脱,三下五除二的爬到树上坐着,看他在树梢处忙活。
日色微耀,透过雪白花枝,照在他的脸上,他动作优雅而流畅,带着一股子闲落棋子的闲适。
我看的有出神,连晃动的脚丫都不自觉的停了。
他摘了一阵花瓣,似乎是察觉了我的目光,抬头冲我一笑。
那笑容就跟带了迷药一样,我连呼吸都忘了,只知道直勾勾的看着他。
春风吹过,万千玉色花瓣微微颤动,美好的像是九天仙境一般,可重重花枝围簇的中间,真正的仙人却微微皱了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一样。
他侧耳听了一阵,终于开口道“烟花,下来准备准备,有不速之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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