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询道:“韩爷体恤下士,仁义可嘉,何怪之有?不知刘总镖头的尸检,可有线索?”
韩风月沉吟道:“其中颇有古怪,侯爷要是信的过韩某,待我日后查清,自会如实告知。”
韩询点头道:“那便回去吧。”
倾城道:“这就回去?我晚饭还没吃,你这没良心的,人家刚救了你,就过河拆桥。”
韩询哑口无言。韩风月识趣的道:“韩某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径自去了。
倾城牵起韩询的手道:“姑娘带你去吃东西。”
换作别的女子,韩询自不能任她又牵又挽,可对方相貌丑陋,这男女之防,不觉淡薄之极,答道:“多谢姑娘的好意,在下出门之前,方才用过晚膳。”
倾城顺水推舟的道:“那你请我了。”
韩询暗道:“不是给过你几十两银子。”但这话说来,料想只会惹得人家反唇,不仅难有收效,还要讨骂。
倾城见他不应,又道:“怎的不愿意了?你这……”
韩询一听前奏,一个头变作两个大,连忙道:“你是我救命恩人,我要不愿意,岂不没有良心。”
倾城得意洋洋的道:“算你识相。”拉着他东拐西折。
行了一程,耳边隐隐传来风吹浪打的晚涛声,想是快到西子湖边。
倾城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座灯火辉煌的酒楼前。
韩询抬头望去,只见正门上面,悬着一方匾额,写着“楼外楼”三个大字。匾陈墨浓,古色古香。
门口两个司职迎客的小二打眼瞧见,左边一人立即苦大仇深的大呼小叫起来:“又是你这丑八怪,还想来骗吃骗喝?上回跳窗逃跑,害得我俩被罚了十天月俸。”
另一人道:“和这种沷皮无赖,还废什么话,让她尝尝厉害,好长点记性。”
倾城摇晃着韩询胳膊,嗲声嗲气的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吧?”
韩询心想:“我能置身事外么?”叹了口气,竖起手掌道:“两位小二哥,有话好说。”
一人捋袖揎拳道:“小子,没你的事,小心连你一起修理。”
别看他嘴上有商有量,手下却不分青红皂白,冲近前来,一记老拳,迎面打到。
韩询拨开说道:“小二哥稍安勿躁。”以他学过的拳脚,在武学高手眼里,虽然不值一哂,应付市井之徒,倒也不在话下。
谁知那人好话固然半句没有,好歹亦是半点不识,紧接着反手一爪,抓向韩询脸颊。
另一个人也加入战团,五指成钳,叉向韩询脖子。
他两人胡乱出手,别看不成章法,然而同仇敌忾,竟是配合无间。
饶是以韩询家教,也忍不住骂娘,都说冤有头债有主,怎么还跟自己卯上了?
齐手叉着前一人五指,往下一拗,将腕臼折脱,另一手被倾城挽住,腾不出来,撩起一脚,将后一人踢飞,一个狗吃屎式趴在地上。
他脚下虽然留了情,可门前的青石板,却是石面无情,顶着那人下巴,咬住舌尖一磕,杀猪般惨叫连连。
另一人被他喊的心有余悸,脱臼之痛,立即水涨船高,托住手腕,大声痛呼。
两人你一声来,我一声去,既似竞赛,又似唱和,活脱脱的一幅人间惨剧。
韩询挠了挠头,百思不解。自己下手明明留了分寸,难道是服了“白泽丹”,致使内力大增?即便如此,却也只用力道,并没附上内劲。
倾城拍着手掌叫道:“打的好,打的妙,打的呱呱叫。看他两个狗东西,以后还敢仗势欺人不?”
里面听见动静,掌柜的、跑堂的、护院的,一股脑的涌将出来。
为首的掌柜,认出倾城,顿时怒不可遏的道:“又是你这丫头片子?上回还没找你算账,又跑来撒野。”口里“呼呼”的吹着嘴上两绺老鼠须,此起彼伏。
倾城好整以暇的道:“掌柜的,这回你可误会姑娘了。”
掌柜暴跳如雷的道:“都把人打成那样,还说误会?老爷我今天不教训你,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倾城将韩询给的三十多两银子,全部掏出道:“这不上次在您这吃了顿饭,临时有事,走的匆忙,没来得及会钞。姑娘我行走天下,诚信为本,寻思着要离开杭州,特来把帐结了,顺便再朵颐一顿。谁知那两个狗东西,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非把人家往外撵。”
掌柜待要不信,可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闪闪发亮,不由人不心动,狐疑道:“又想花言巧语,欺骗老爷我?”
倾城一本正经的道:“要不我能平白无故,跑来自投罗网?整个杭州府,谁人不知‘楼外楼’势力庞大,但凡有三分自知之明,也没人敢老虎头上拍苍蝇。”
掌柜哼了一声道:“就怕有些不长眼的,寿星公上吊,活的不耐烦。”
倾城一手托着银子,另一只手,伸进韩询怀里,将剩余的银子银票,全掏了出来,足有百两之巨,说道:“就算姑娘我骗得了掌柜,这些真金白银,可骗不了掌柜吧?”
掌柜的一生与银两为伍,比之家中的婆娘,还要熟稔几分,单看色泽,便知绝非赝品。
掌柜的见她并不自觉的结算赊账,反而收进怀里,刚舒展的脸上,复又乌云密布。
倾城拍击着怀里的银子,咯咯作响,道:“这一百多两银子,扣除上次的欠账,全部上成好酒好菜。”
掌柜刚乌云密布的脸上,立即拨开云雾见晴天,满脸阳光灿烂的道:“这个姑娘放心,本楼享誉天下,保证让你花的物超所值。”
一位护院的请示道:“掌柜的,那两个门小二怎么办?”
掌柜见钱眼开的道:“扶下去休养几天,让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吃点苦头,也好长点记性。”毕恭毕敬的将倾城和韩询,迎上五层的顶楼,心想:“这回你就还想跑,看你怎么跳?”
他有了前车之鉴,不免多加了一份小心,点了四名护院,吩咐道:“你们几个留在外面,保护两位贵客,别让闲杂人等骚扰了。”
倾城心知肚明,对方明为保护,实为监视,也不点破,嘻嘻一笑道:“有劳掌柜的费心啦。”
掌柜满脸堆欢的道:“应该的。”告辞下去,不一会,酒菜流水价,送将上来。
酒是“西凤酒”,清亮透明,醇香芬芳,清而不淡,浓而不艳。
虽然算不得天下之最,可胜在历史悠久,与古味盎然的“楼外楼”,倒也相得益彰。
至于菜品,除了杭州的名菜,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但凡知名的,可谓应有尽有。
即便以韩询的出身,遍尝山珍海味,也不禁为之咋舌,揣摩着价钱,心中哀鸿遍野。
他原本还指望等下结算,多少有点剩余,现在看来,不倒欠人家,便谢天谢地了。
而倾城食之精,比之天下的共主,亦也有过之无不及。
韩询在京之时,时常进宫面觐,被留共餐,他老人家那怕富有四海,遇着喜欢的,也会多挟几筷,可倾城无论中意与否,都仅此一尝,绝不二品。
任是韩询王候之家,平素不知柴米之贵,也心痛不已,连声道:“够了。够了。”
可银子在倾城怀里揣着,掌柜的认银不认人,仍自源源不断的运送上来。
倾城酒酣菜饱,背向韩询,斟了四杯酒,将门口四人唤了进来,殷勤的道:“辛苦四位大哥了,西湖边上露深寒重,要不嫌弃的话,一起坐下喝杯。”
他四人虽是护院,那怕伙食优渥于小二,可也只是肉多上几片,连丰盛都算不上,更不遑说和眼前的二桌美味佳肴相比,不由怦然心动。
倾城继续道:“四位大哥相貌堂堂,一看英雄过人,不会连这点胆识,也都没有吧?”
换作别的说辞,那四位碍于规矩,或许还要犹豫一番,可人家既说自己英雄过人,如果连杯酒也不敢喝,岂非让人瞧不起了?二话不说,举杯而尽。
韩询提起酒壶,正待再斟,“咚咚咚咚”的四声连响,四人先后栽倒在地。
倾城摇头叹息道:“就这点酒量,也敢出来献丑,酒色迷人这话,果是一点不假。”
韩询作色道:“你做了什么手脚?”
倾城接过他手里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道:“做了什么手脚?”
韩询见她自证清白,明知故弄玄虚,好在检查四人症状,只是昏倒,并无中毒迹象,只能不了了之。
他张开嘴巴,正待呼喊,被倾城及时捂住,道:“你干嘛呢?”
韩询扳开她手,喘了口气,道:“自是叫店家上来打包,这么多剩菜,可不浪费了?”
倾城道:“打什么包?你堂堂一个侯爷,可不让人笑话。”
韩询想了一想,若是被人瞧见,果然颇失身份。他原先倒也不是如此节俭之人,只是近来一名不文,饱受饥饿,对粮食不觉倍加珍惜。
韩询只得作罢道:“那走吧。”他走到门口,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的声响,与脚步声迥然不同,回过头去,只见倾城麻利地将两人外衣剥下,警惕的道:“你又打算逃跑?”
倾城狡黠一笑,抛给韩询一件,剩下的一件,套在自己身上,道:“你给的银子,我可舍不得乱花。”
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顶帽子,一顶戴在头上,拉低帽檐,盖住眉眼,另一顶走去给韩询戴上道:“有钱你下去结,反正姑娘我是不会掏的。”
韩询暗道:“我的钱不都给你要去了?”但这话说来,想也同样白说,迟疑道:“听掌柜的之前所说,你已经跑过一回,再三如此,未免有失厚道?”
倾城不以为然的道:“有失什么厚道?‘楼中楼’日进斗金,姑娘我没劫富济贫,已经算给他们老板薄面了。吃它两顿饭,难道还敢收姑娘的钱。”帮他把衣服套上,拉着下楼而去。
韩询无计可施,只有硬起头皮,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一路上心惊胆战,幸好直至出来,既无人识破,自也没人阻拦。
倾城走出门口,将衣服脱下,反手一抛,回头喊道:“掌柜的,谢谢的你盛情款待,姑娘下回有空,再来关照。”
拉着韩询撒腿就跑,等掌柜气急败坏的率众追来,早一阵风似的去了。
两人发足奔了一程,途经一家还没打烊的客栈门前,韩询停住道:“姑娘要没别的去处,就先在这里暂住一宿。”
倾城不答反问道:“你呢?”
韩询应道:“我回府衙,那里还有几位朋友。”
倾城问道:“那你知道回去的路?”
韩询初来乍到,黑夜之中一番穿插,别说回去的路,就连东南西北,也都分辨不出,挠头道:“我逢人打听一下。”
其时夜已阑珊,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将至未至,别说人影,就是鬼影也没一个。
倾城道:“还是姑娘给你带路。”心中暗暗得意:“想要甩开姑娘我,可没那么容易。”
两人又走了一会,突然霹雷一声,大雨如注,劈头盖脸的泼将下来。
倾城喊声:“快跑。”发足疾奔,她跑出一程,听后面没有跟上,折转回去,上下打量着道:“我说你这人,心到底有多宽?”
韩询失笑道:“前方不也下雨,照样是淋,跑亦何用?”
倾城想了想,挽起他胳膊道:“好吧,姑娘我就陪你有福同享,有雨同淋。”见他突然呆呆的望着自己,不解的道:“又怎么了?”
韩询结结巴巴的道:“你……你的脸。”
倾城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大雨淋浴,触手润滑,自知脸上易的妆容,被雨水洗卸,露出原貌,又羞又急,急忙捂住脸道:“不许你看。”
她张开手指,从缝隙中偷偷望去,见他果然背过身去,嗔道:“姑娘我就那么难看?”
韩询连忙摇头道:“不,不。姑娘的貌美,那是在下生平仅见。”心中想着:“古人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女子的貌美。古人之美,虽不可得见,料想也不及十一。”
他想起对方之前牵手挽臂的种种亲密之态,不禁神为之驰,意为之乱。
倾城嘟着嘴巴,用鼻音哼了一声,道:“算你还会说话,姑且饶过你。”从背后挽着他手臂,道:“还不走?姑娘只说陪你有雨同淋,但要淋到天明,那可不奉陪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