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多情剑 > 英雄谱传
    “落子空盈,虚实莫辨。马道长步步为营,棋艺高绝,在下力有不逮。”郭旭扬食中两指夹着黑子沉吟道。

    “郭少侠何须如此谦虚?黑子布局似已使用玄门之道,纵横交错之间进退自如。”马素揉搓着手中的白子,“从棋路上看,郭少侠胸中自有丘壑。”

    “全清道观”的西面一里之外有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在这条细长的白练旁,一块巨石悬空而立,石上搭起一座石制的小亭,乃是观中的“弈意亭”。

    亭中的郭旭扬夹着棋子的手指悬在半空,沉思良久之后,最终将手中的黑子按在了一片白子之侧,顺手再从棋盒里拿起一颗黑子,道:“马道长适才说:来寻黄伊榕黄姑娘的李英,乃是唐王府的人?”

    “嗯。”马素点了点头,眉头紧锁,目光并未离开棋盘,手中白子迟迟未落,“贫道此前也未料到,武功不凡的黄姑娘原来与唐王府有瓜葛。”

    “原来马道长也瞧出了她武功不凡。”

    马素抬起头来,“那晚白姑娘出言不逊,她本想出手教训,却被郭少侠你拦了下来。”他的眼中透着一丝笑意,“郭少侠应当知晓她因你的阻拦而收了掌势。”

    郭旭扬听罢面露赧色地瞧向棋盘,“多亏黄姑娘撤掌及时,否则我只怕要吃些苦头。”

    马素接过话头道:“当时你重伤之下力斗三大高手,已是气血两竭,若再强行阻隔她的掌力,定会伤重更甚。因此顾忌,她出掌的同时立刻收劲,收发皆在一瞬之间……想不到她年纪轻轻,武功竟已达如此境界。”

    郭旭扬摇了摇头,表示对于黄伊榕此人,他也是全无所知。

    二人在说话之际,马素手中的白色棋子在他的手指间翻来覆去,却始终找不到落子的方位。此时有一小道走上崖来,禀报道:“师父,道观里来了一个人,自称是宋义王府门下,说是要来找郭旭扬郭大侠的。”

    “那人可有说明来意?”郭旭扬问道。

    小道躬身摇头道:“他只说他是来拜见您的。”

    马素微笑道:“昨日唐王府,今日宋义王府。我这小小的‘全清道观’倒也热闹。郭少侠,依贫道愚见,宋义王府或许是起了招揽之心。”

    郭旭扬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盒,“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给这些不相干的人给搅和了。”他对马素抱拳说道:“再多下几子,在下的黑子只怕就要给马道长的白子杀了个干净。马道长棋艺精湛,在下甘拜下风!”

    马素亦将手中那颗一直未落的棋子放置于棋盘之外,抚须赞叹道:“再多下几子便定败局的那人,明明就是贫道。这宋义王府的贵客倒是帮了贫道一个大忙。”

    郭旭扬起身抱拳道:“连日来承蒙马道长及观中各位朋友的照顾,此番大恩,在下必铭记于心!叨扰了数日,在下也是时候离开了。”

    马素奇道:“郭少侠是不打算去见那人?”

    郭旭扬点头道:“在下不宜与各路反王过多接触。还得劳烦马道长代我转告。若在下再长留于此,只怕来访者难免打扰了观中各位道长的清修。”

    “既然郭少侠去意已决,贫道也不再强留。只是你的伤势并未痊愈,路上需多加小心。”

    郭旭扬对马素和那位来通报的小道士都抱了抱拳,互诉了几句道别珍重的话语之后,便朝全清道观的墓地行去。

    墓地里躺着的是无数全清道观的英灵。其中有两座一大一小的坟墓特别显眼,因为墓前站着一个存活的生命。

    他,就是郭旭扬。

    郭旭扬望着坟墓出神,似乎在找寻遥远的记忆。墓碑上刻着“全清道观第六代弟子许端之墓”十数个字。坟墓内葬着的正是许端祖孙俩。

    郭旭扬对着坟墓站立了良久。突然,他跪下身去,朝坟墓拜了三拜,站起身来,转头便走。

    郭旭扬离开全清道观之后,他背着那柄用白布包裹着的、红木削成的“龙瀛假剑”向前行走。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个目的地究竟是何方。

    他感到腹中饥饿,远远地望见一家小酒铺子,门口那面旌旗在风中呼呼地摇摆,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他大步向它迈去,决定在那里祭一祭他的五脏庙。

    酒铺虽小,人却不少。有些人已喝得几分醉,正在大声说话、大块吃肉。店内乱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拣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一壶酒和几个下酒的小菜。他不常喝酒,但在无水无茶的情况下也但喝无妨。他虽不是海量,但却很懂得控制,是以从未醉过。

    “老子就说‘雷虎寨’是郭旭扬那小子灭的,你们还不信!”一个人大声说道。

    郭旭扬心头一惊,忙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精赤着上身,一只脚踩在长凳上,右手端着一个盛满酒的大海碗,左手指指点点,说话口沫横飞。如今虽说已过寒冬,但天气尚冷,而那汉子竟赤身裸体,一点也不惧严寒。郭旭扬看他指手画脚,显是已有三分醉意。

    却听一人对那汉子道:“你说话小声点,让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那汉子冷笑道:“怕个鸟?你们都怕郭旭扬,我丁越就不怕!”

    那怕事的人酸溜溜地道:“是是是,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

    一身形枯瘦的中年人低声道:“老三,你别说,我也在怀疑这事儿!听说一夜间灭了‘雷虎寨’全寨的正是一个年轻男子,快剑如风。你倒说说,武林中除了郭旭扬,还有谁有那能耐干这事儿?”

    丁越一口喝下一碗酒,又醉醺醺地嚷道:“就是!他杀完人后竟还敢还留下‘杀人者郭旭扬’五个血字,生怕人家不知道人是他杀的!”半醉状态下的他,连字数是“五”还是“六”已分不清楚,却还将话说的如此言之凿凿。

    老三疑惑道:“可他为何要承认自己杀了人呢?”

    丁越嚷道:“扬名呗!还能有什么鸟事儿?”

    那中年人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不管怎样,‘雷虎寨’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活该!听说郭旭扬只杀恶人,咱们行事可得小心些,否则给他找上门来那可就糟糕了……”

    那中年人还说了些什么,郭旭扬实在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他闷闷地灌下一杯酒,紧接着又倒了第二杯。

    郭旭扬心道:“‘雷虎寨’的人长什么样儿我都不知道,我又如何灭他们满门?”思索间又饮下第二杯酒。

    他虽心中坦然,但平白无故地被人冤枉,难免有些许不畅快。他草草地扒拉几口饭菜,灌了几口酒,将铜钱抛在桌上之后便离去了。

    郭旭扬行走数日,每日都能听到好几回旁人议论他杀了“雷虎寨”全寨老小的事情。心下正自纳闷,却又听一人在街头嚷道:“……当时我就在场!眼见郭旭扬郭大侠紧握手中的龙瀛宝剑,对准华天高那恶贼的头颅只挥一剑,华天高的头便飞起一丈余高,脖子喷出许多鲜血。我大喝一声:‘郭大侠,您好样儿的!’郭大侠冲我朗声一笑……”

    那人说得绘声绘色,当真如“身临其境”一般。围观众人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得十分入神。

    郭旭扬只感哭笑不得,暗忖:“或许此事未必是空穴来风。反正此处正好离那‘雷虎寨’不甚远,不如我前去探查一番。”

    他主意既定,遂动身往“雷虎寨”行去。

    “雷虎寨”占地六十余亩,大当家华天高华大寨主的名声,郭旭扬是听说过的。

    华天高十八岁初出江湖,凭着手中一把鬼头大刀杀出一片天下,谁若招惹了他,下场必定是死于非命。就连曾经名动江湖的“焰连苍王”和“无常面”柯飞也不例外!江湖中人称之为“鬼刀”华天高。在他三十一岁时,其父被仇家所杀,他便一口气将他杀父仇人的亲人朋友诛尽杀绝。杀他父亲的那人更是被他吊在城门口鞭打,活活抽打至死。而他亦接掌了其父的家业,便是这“雷虎寨”了。

    “鬼刀”华天高的名声之大、手段之狠,使得“雷虎寨”也跟着声名鹊起。得罪了“雷虎寨”的人必定不得好死——这是方圆数百里的男女老幼都很清楚的事情。可如今的“雷虎寨”门窗紧闭,上上下下竟找不到半个人影,空得就像一座鬼城!

    莫非“雷虎寨”真的惨遭灭门之祸?全寨上下一百多口人竟无一人生还?

    郭旭扬暗暗吃惊,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脚下步子加快,径直向大堂走去。

    堪堪推开屋门,一把大刀迎面劈来!他下意识地向后跃开两丈。

    “是谁?”郭旭扬和那人同时喝问。

    郭旭扬定睛一看,原来挥刀砍向自己的竟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看来未满二十,穿一身素白色的衣裙,头上戴的也是白色小花,体态略为丰盈饱满,手持一把劈风刀。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瞪着郭旭扬。只不过她的双眼又红又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那女子厉声喝问:“是不是你杀了我爹爹?”

    郭旭扬惊愕地反问:“你是华寨主的千金?他真的遇害了?!”

    那女子不答,挥刀便向郭旭扬没头没脑的劈来。她手中那把劈风刀少说也有二十斤重,但她使将起来却像一根树枝一样轻巧。她显已怒极,劈向郭旭扬的刀,一刀快似一刀。然出刀虽快,却只是胡砍乱劈,半点章法也没有。

    她挥出的刀均被郭旭扬一一避过。劈砍一阵之后,她忽然住了手,怒目瞪着郭旭扬,狠狠地道:“我要杀了你!”提刀又向郭旭扬冲来。

    此时已动了杀机的华小姐,出手与适才已完全不同!刀法时而刚猛,时而绵密,似砍实拍,实虚难测。郭旭扬暗赞她的刀招之精妙。将门出虎女。女儿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华天高的刀法有“鬼刀”之称绝不为过!

    华小姐一路刀法使完,竟不停手,一个变招,刀直劈而下,却又使出另一路刀法来。

    郭旭扬从始至终只是避闪游走,既不还手,亦不说话。

    直到华小姐把第二路刀法也打完了,她才气喘吁吁地停手问道:“你……你究竟是谁?到我家来干什么?”

    “华小姐现在好受些了么?”原来郭旭扬任由她耍完两路刀法,只不过是想让她将恨怒之意发泄出来而已。

    “爹爹不在了,我好受个屁!说!你到底是谁?”

    郭旭扬想起江湖上的传言,暗忖:“我是来查探情况的,此时若告诉她我是郭旭扬实属不智。”故只好扯谎道:“在下……李英。”语音甫落,他心中顿感诧异非常:自己胡编的名字,竟然是来找黄伊榕的那个唐王府门人。

    华小姐瞪眼道:“李英?什么李英?到这里来干嘛?快说!”她说话的语速又急又快,她的刀尖已快指到郭旭扬的鼻尖上了。

    郭旭扬支支吾吾地道:“在下……是华寨主的朋友,听闻他……出事了,特过来看看。”

    华小姐斜眼看着他,“李英?朋友?哼!我从未听说过爹爹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你最好老老实实地给我交待清楚!快点!”她的刀尖已触碰到了郭旭扬的皮肤。

    郭旭扬既然一开始就说了谎,如今又怎能俱实相告?只好退后一步,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个……令尊救过在下一命。我亦深知华寨主武艺高超,故不相信他轻易被害。今日恰巧路过,就过来探个究竟。”

    他正暗自窃喜自己的谎话编得似乎还不错的时候,不料华小姐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救你一命?哈哈!我只知道爹爹会杀人,从未听说他会救人!”

    郭旭扬哑然。

    他咳嗽两声道:“或许华寨主觉得救人之事不好宣扬,故而未向你提及吧。”

    却听“哐当”一声,华小姐将刀一丢,两眼无神地道:“不管你说是真是假,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了。爹爹死了,大家都死了……”说到痛处,她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郭旭扬瞧在眼里,心中着实不忍,叹道:“华小姐,你切莫太过悲伤了。相信华寨主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华小姐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着。原本已经通红的双眼,此时更肿得像一对桃儿。

    女孩子的眼泪让郭旭扬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他蹲下身子,柔声说道:“华小姐,与其落泪,不如找出真凶,替华寨主报仇,你说是么?”

    华小姐低头抽泣了很久,才抬起泪汪汪的双眼望着他,呜咽着道:“你说我爹……救了你。你,要帮我。”

    郭旭扬对上她的一双泪目,此时的他,除了点头之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华小姐猛地站起身来,拍拍屁股,道:“好!多个人就多份力量,你随我一同去找那恶贼。”华小姐捡起地上的劈风刀,锋利的刀尖又指到了郭旭扬的高挺的鼻尖上,“不过你既答应了本小姐在先,到时你若临阵脱逃,我即便追你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杀了你!”

    尚未反应过来的郭旭扬,此时正蹲在地上,低眼瞧着自己鼻尖上的刀子,整个人怔住了。华小姐的举动,让他感觉自己已经掉进了她的圈套之中……

    但当他看着眼前这一身素衣丧服的女子,心中又软了下来:“她一介女子,肩负灭门之仇确实不易。何况能将‘雷虎寨’屠尽杀绝之人,必定武功极高、手段毒辣。以她的功夫,万不是那人的对手。她如今作为‘雷虎寨’的‘漏网之鱼’,处境凶险异常。我且暂时留在她的身边,当能护她周全,同时也好方便探查。”

    想到此处,郭旭扬伸出手指将刀口移偏,站起身来,微笑道:“你放心吧。”

    华小姐“刷”地一下,还刀入鞘,咬牙切齿地道:“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找郭旭扬!”

    “郭旭扬?!”

    “不错!郭旭扬!就是郭旭扬这狗贼杀我全家!我一定要宰了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再拿他的尸体去喂狗!”华小姐的双眼像是喷出了火,但两行清泪却又自眼角滑了下来。

    虽说郭旭扬也为她感到难过,但亲耳听到她将自己咒骂得如此恶毒,也确实有些许不自在。他试探着问道:“华小姐,你为何如此肯定是郭旭扬杀了华寨主?”

    华小姐冷笑一声,并不答话,绕向后堂。郭旭扬不明所以,也只好跟着进去。

    华小姐戛然止步,手往上一指,恶狠狠地道:“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郭旭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终于看到了——“杀人者郭旭扬”六个血写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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