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决斗
那是一位穿着雪白旗袍的黑发少女，她的双臂很自然的向后微微弯曲，双手交叠于肚腩之上，姿态优雅，显得既高贵又大方。
是一台同型机——透过这美丽的外表，玛蒂娜马上就发现了对方的本质，并且思考出了相应的反制策略：她转过身来，就与敌人遭遇的坦克一样，用最坚固的正面胸甲面向对手，然后右臂轻轻向下一甩，弹出手心中央的磁暴线圈，横在身前。
这东西的学名叫“S51回旋式EMP发生器”，比起枪弹和刀剑，它在对付小型机器人时的效果更好——基本上，被它“碰”过的电子元件都会按照“原材料”的价格，直接进入废品收购站。
虽然不是在超市就能买到，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尖端装备，小贩也好，歹徒也好，恐怖份子也好，为了应付警方的战斗机器人，买一支防身还是经常会有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监察军的GIRLS使用了昂贵的绝缘皮肤，这东西卖相一般，手感很差——虽然在检修以外的时间里，也没什么人敢上去摸就是了。
对方用翡翠色的眸子迅速瞄了一眼玛蒂娜手里的凶器，又恢复了平视。
“我是克莱尔，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Chris”——玛蒂娜检索了一下资料库，发现这似乎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名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寓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面前的这台同型机都只是个佣人之类的角色，负责送送饮料，递递零食。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她很可能掌握了诸如“客人名单”之类有用的资料——这个单纯的猜测让玛蒂娜改变了策略，她抖了一下胳膊，收起磁暴线圈，眼睛也恢复了翡翠色。
在一阵看上去最普通的无言对视中，玛蒂娜发动了一场最现代化的信息战——她试图用无线干涉的方式潜入对方的系统，切断其自律回路与运动系统的链接，然后直接控制这个“克莱尔”的全部硬件。从理论上说，这和控制其它分身并没有区别，以玛蒂娜的经验，也早应该是驾轻就熟了。
奇怪的是，入侵竟然失败了——对方并没有搭载高性能的反黑客硬件，也没有安装特别优秀的防火墙，但无论玛蒂娜用何种方式都无法得手。在这短短的四五秒里，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激烈战斗却在克莱尔体内打了上百个回合——每一条代码，每一道指令，每一个子程序，狂风暴雨般的突袭与无懈可击的防御碰撞交汇，阵线犬牙交错，谁也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作为藏身于黑道深渊的服务用机器人，像“公车”那样经常性被无良黑客上身应该也不是没有可能，她的4415型自律回路也许因此而进化出了反制机能——在估算了继续破解可能需要用到的时间之后，玛蒂娜放弃了，她还有着更加重要的目标，而那个目标很可能就藏在身后，近在咫尺。
她再一次转过身，面对那扇可疑的铁门。奇怪的是，在这道严严实实的门周围，竟然没有一个“开关”之类的设备，玛蒂娜上上下下地轻抚着门扉，稍做用力，却纹丝不动，显然这门在建造之初，已经有了应对“不速之客”的意思。
“对不起女士，请不要靠近那扇门，”克莱尔突然提高了嗓音，露出一个“皱眉头”的虚拟表情：“主人不会高兴的。”
玛蒂娜没有理她，而是继续着手上的操作，在一番仔细的摸索之后，她确定门上并没有什么机关暗器，如果用蛮力强行打开，应该也不会有危险。
她抡起胳膊，狠狠在门上打出一记叩杀，铁门竟然因为这发重击而弯曲变形，向内凹陷。
“请你马上离开房间！”克莱尔大几乎是大吼了起来：“你的行动已经超出了主人允许的范围！”
那么你还能怎么样——玛蒂娜在听到警告之后，做了大概是一点五秒的运算，无论是从材质、装备还是经验，她都认定这具C型的机器人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于是再次抬起了左臂。
克莱尔的动作很快——比玛蒂娜之前见过的任何一部C型机都要快，她一跃而起，越过长桌，手中握着从不知道哪里抽出来的消防斧，在半空中旋转着身体，对准玛蒂娜的后脑勺横向斩来。
舞动的白色袍摆让这个曼妙的身躯看起来如此飘逸优雅，就像一朵尽力绽放的莲花，而这花瓣的缘便是夺命的刀锋，锐利迅猛得仿佛无可阻挡。
玛蒂娜头也没回，只是简单地将左臂抬到侧脸，便将这一斩挡了下来。斧子劈裂了制服的袖口，割开了手腕处的皮肤，“哐”得一声砍中了里面的金属结构，刃上立马就出现了一个豁口。
从起身到落地，克莱尔的每一个动作，看似出其不意，却都在玛蒂娜的监视之下——那具倒在地上的分身虽然已经被机枪打得支离破碎，但核心功能并没有丧失，至少它的头颅还可以自由转动，它的左眼还看得清东西。
因此玛蒂娜对身后的偷袭早有防备，事实上，就算这一下真的砍在了脖子上，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以C型的力气和消防斧的强度来说，要击破她的军用金属骨架是不可能的。
本来，按照监察军的规定，在对嫌疑犯使用“暴力”的时候，玛蒂娜应该念出“你破坏了某某某法令，因此必须如何如何”之类的“劝降宣言”，但她明白，对手身为一个悍不畏死的自律回路，根本不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更何况，无论对机器人做什么，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告你侵犯人权。
在转身的同时，玛蒂娜挥动左臂反击，斧子像炮弹般甩了出去，竟一头扎在天花板上，而被抽中正脸的克莱尔半个下颚都碎掉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脸颊上，模样煞是骇人。
即便是一般的M型，也不会有玛蒂娜这样强大的出力，经过某些特殊爱好者的改造之后，单论力量，她已经完全踏入“工业机器人”的领域了。
两人的行动在同一时间展开——玛蒂娜弹出右手的磁暴线圈，一把抓住了克莱尔的左腕，而克莱尔则用右手夺过了玛蒂娜挂在腰间的冲锋枪，抵在她的脸上。
看起来，胜负已分。
磁暴线圈从预热到放电，只需要一点五秒，强大的定向EMP冲击将会透过手臂贯穿克莱尔的全身，她马上就会变成一堆废铁！而另一边，却是由军用材质打造的玛蒂娜，9毫米冲锋枪的子弹，在任何距离、从任何角度都无法贯穿她的任何部位。
枪响的同时，耀眼炫目的电光在两人结合的地方炸裂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轰鸣，仿佛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穿过地面，砸进了这小小的密室。
克莱尔射出了整整一梭子弹，大部分打中了玛蒂娜的正脸和脖子，有几颗落在了胸前。毕竟是近距离的抵射，玛蒂娜身上的防弹制服被撕开了好几个洞，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也被刮出了缺口，露出内里黄灿灿的金属结构。
当一切声音都归于沉寂的时候，在咫尺之遥对视的两人都愣了一下。玛蒂娜的4415型自律回路毕竟身经百战，反应上似乎是更快了那么一点——她发现克莱尔那冒着寥寥青烟的左臂正被自己握在手里！
多么不可思议的对手啊！一个穿着旗袍，无论从作用还是功能都应该被视为“花瓶”的C型少女机器人，竟然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在即将被毁灭的一瞬间，选择了唯一正确的方法——切断自己左臂与身体的连接。
这意味着她不仅知道磁暴线圈的作用与威力，更懂得破解的手段，就这方面而言，恐怕监察军里的精英版GIRLS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能摧毁她！为了数据库里的信息也好，出于对对手的“尊重”也好，玛蒂娜决定不再使用磁暴线圈——不，这个“克莱尔”太有价值了，作为一台民用型的机器人，她在短短几秒内表现出来的战斗技巧，不输给任何一位玛蒂娜认识的同类，在她的身体里，在那个小小的自律回路里，蕴藏的不只是有关于黑帮和毒品加工站的情报，而是某种……某种以玛蒂娜的理解能力，无法说清道明的东西，研究这个东西，可能比这次行动本身的意义还要重大。
机器人不懂得命运，但是冥冥之中，命运却帮她做出了选择。
玛蒂娜一手按住克莱尔的肩膀，一手死死钳住她已经稀碎的下巴，用力向上提拽。中央处理器安装在胸部，由一大串葡萄似的电子元件与头颅相连，就和生产时一样，只要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拉出来，就能够完好无损地取得克莱尔的自律回路。
克莱尔的金属外壳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正慢慢的扭曲变形，脖子下方的电缆也正一厘米一厘米的暴露出来。她腿脚乱蹬，却像是垂死之人的挣扎那般柔弱无力，抽在玛蒂娜笔挺的身躯上，根本不能撼动对方分毫。
不甚其烦的玛蒂娜干脆抬起右腿，一记正踹打在克莱尔的小腹上——这一脚的威力是如此之夸张，不仅把肚子踢了个大裂口，连胯部的金属骨架都散了开来，顿时，原本亭亭玉立的克莱尔就只剩下了半个身子。
虽然有着相似的外貌和体型，但在骨子里，两人之间的战斗力差距如隔天地。
伴着“啊啊呜呜”、含糊不清的怪叫，克莱尔将她唯一能动的右臂架在了玛蒂娜的肩上，食指和中指抠住了牙床上方、那刚刚被子弹打出来的划口。
撕下玛蒂娜的半张脸皮——这似乎就是克莱尔的最后一搏了，她的脖子已经完全脱离胸腔，只要对手再加一把劲儿，她的中央处理单元就会被扯出来——形象点儿说，就是“灵魂出窍”了。
把克莱尔办踏实之后，撬开身后的铁门，搜集证据，完成任务，然后带着战利品返回基地——玛蒂娜已经预测出了接下来半小时将要发生的事情，似乎一切已经稳操胜券，连百分之零点一的变数都不会存在。
但她错了。
当克莱尔的右手，轻抚在她裸露、没有皮肤保护的右颊时，她知道自己错了——出现在对方手心的，分明是一颗“S51回旋式EMP发生器”，与自己刚刚使用的那枚一模一样。
既然装备了如此强力的杀手锏，为什么不在一开始便使出来？
是因为“皮”？因为她意识到必须先破坏自己的绝缘皮肤，才能让EMP发挥作用？还是因为常年在黑帮生存，耳濡目染，懂得任何时候都必须把绝招留到最后？
一点五秒转瞬即逝，玛蒂娜还没来得及得出任何有逻辑性的结论，便在一片电火花中陷入了永恒的沉默。
克莱尔重重摔在地上，这个时候的她，也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动能力，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胳膊能动，想要继续完成“主人”托嘱的任务，显然已经是不太可能了。
她并不知道，就在两分钟前，她的主人已经伏法，因此无论从法律的角度上还是从实际的使用上，她都已经是一台可以且应当被回炉的“废品”。
这没有什么可哀叹的，正如那些M型战死沙场一样，当一个C型无法再履行自己的功能时，她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就结束了——一个坏掉的玩具，没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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