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放晴,四骑高头骏马闲踏在太湖边上,马上分坐着两双男女。
其中一男子肩披红袍,底下着身一席粗布灰衣,修长的身子挺着笔直,脸上挂着如三春初阳般的微笑,在这寒冷的严冬给人一股温暖之意。而另一男子则身着蓝锦长袍,消瘦的面庞,飘逸的长发,配上腰间古朴的长剑,也是显得英气逼人。他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身边一身流苏粉衣的俏丽女子,这俏丽女子被这男子瞧的浑身不自在,但又不好直言,只得向着边上的另一穿白衣的美貌女子,嘟嘴气道:“故芳师姐,这马儿骑得我心里难受得紧,性子真倔,我们换一下吧。”他四人正是江红和顾云凡,张故芳及王濛一行。
王濛左右两边分别是顾云凡与张故芳,她心下的主意是想跟师姐换马好与江红并驾齐驱。
顾云凡听见后,忙道:“王师妹,我和你换吧。”
谁知王濛却道:“不要和你换,我就爱骑师姐的马。”
张故芳只得笑道:“好好好,我看,你这性子比这马儿也好不到哪去。”随即翻身,让马给王濛。王濛伸手去挠张故芳腰间,佯怒道:“师姐,你怎么能把我和这畜生相提并论呢,这马儿本就倔得紧,等会儿可有你受的!”
这时不知怎么,江红身下的马突然止步不前,也显得急躁不安,江红大声惊呼道:“哎哟,我这马的脾气竟不比王大小姐的小,顾兄,我看我们还是换一下马吧!”原来这是江红手上故意使出三分力道勒住马脖上的缰绳,双腿用力夹紧马肚子,他又怎不知王濛的心意。可怜这马儿又如何受得了江红的力道,只得狂躁起来。江红此举便为的是顾云凡了。
顾云凡见此良机,满心欢喜,连连道:“好,好。”说罢欲翻身下马、
这时王濛却叫道:“不许换,不许换”顾云凡听见后,本来笑着的脸也凝住了。
江红问道:“为何不许换?”
王濛道:“反正不许换,这马儿倔,你不知道打它么,打打就不倔了。”说完提手就是一鞭打向马股。
只听‘啪’的一声响,这马儿本已被江红所使的力道搞得难受之极,再挨上王濛这一鞭,也激发出了它的野性。只听它长嘶一声,也不理身上主人难受与否,就迈开四蹄,狂奔起来。不管江红如何招呼制止,它只管径直奔走速度如风。
张故芳等人见此也只得纵马跟上。
王濛在江红身后追赶着,不断叫道:“停下,你给我停下。”可现在就算江红想停也没办法了。他索性不再约束,任由马儿疾驰,眼角的余光看着湖畔光秃秃的杨柳正急速后退,迎面而来的疾风刮在脸上异常冷冽,但这样的速度无疑也激发出了江红心中的万丈豪情,王濛只听在前疾奔的江红居然开始纵情高歌起来,心中气愤只得对座下的马儿发火道:“该死的畜生,你倒是跑快一点啊...”
远远在前的江红早已松开了对马身使出的力道,只见他们一行人越奔越快,江红也不禁对这身下马儿赞道:“好马儿,再快些,再快些。”
瞬息间,他们就奔出了十几里地,这马儿竟毫不知疲累,依旧狂行。
只听江红在马背上纵声大笑,接着激昂高呼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狂行。竹杖芒鞋不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所唱道的正是苏轼大学士所著的《定风波》一词,不过他将‘何妨吟啸且徐行’中的‘徐’字改为了‘狂’字;将‘竹杖芒鞋轻胜马’中的‘轻’字改为了‘不’字;这词中本还有一句‘谁怕?’江红却故意遗漏不道。应此情此景,倒也不外乎像那么一回事。
江红的内力本就深厚,中气十足,一词唱完,只听湖深林远处不断传来那最后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张故芳等人听到此处,在震惊江红内力之深的同时,也无一不细细体会着那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带给他们的深刻含义。
张故芳不觉心中感叹道:“江湖本险恶,世道应无情。谁又能真的做到不听打叶声,自顾吟啸且狂行呢?”眼睛不禁望向前方正纵马疾奔尽情欢笑的江红。
寒风呼啸,蹄声踏踏,江红等人已不知他们绕着太湖奔了大半个圈子,马儿如脱缰般狂奔急行。
经过一转弯处,奔在靠前的江红突然看见前方大道中央,有一绿衣女子正缓步徐行,江红连忙大呼道:”让开,快让开。“
可那绿衣女子却充耳不闻,还是径直走在前方,丝毫不觉身后有一疾跑的高头大马向她奔来,后方的王濛等人见状无一不惊呼,王濛更是勒马停住,双手蒙住了眼不忍再看。江红见那女子已是闪身不及,只得大喝一声,身子突然倒转马后,伸出双手一把扯住马尾,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马儿立即吃痛长嘶,前足高举顿住身形。顾云凡见后,忍不住脱口赞道:“好俊的功夫,好强的力道。”他深知拉住这样一匹疾奔的健马,那双手上的力道就绝不在千斤之下。莫说是自己的功夫万万不及,就凭这临危抉择的应对之法更是自愧不如,心下一阵苦涩,摇了摇头!
王濛和张故芳见江红拉住了马儿,心下也是松了口气。直到此时那绿衣女子才盈盈转身,王濛见那女子的相貌后不禁赞叹道:“好美的女子。”一个自觉貌美的女子能够去赞扬另一个陌生女子的相貌,那么她所说的一定不假。
顾云凡看着王濛,认真道:“她终究美不过你的!”
王濛听后俏脸微微一红,随即得意道:“那是自然。”
那美貌的绿衣女子望向身后的众人,也不知他们正在干什么,当看到一个红袍男子正拉着自己眼前这匹马儿的尾巴,更感诧异。
这时,江红连忙拱手歉道:“姑娘,是在下鲁莽了,没吓着你吧?“
绿衣女子冷漠回道:“你看我的样子,像不像被你吓着了?”这本是一句不客气的话,但是从这绿衣女子口中说将出来,温柔之意却是多过于不客气的意思了。
江红只得苦笑,说了一句那就好,就闭上了嘴巴。
一旁的张故芳抱拳说道:“姑娘,你只身一人行走在这湖边,是遇到什么难事么?”
绿衣女子转过头去,还是冷冷道:“我有没有难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张故芳听后也觉没什么话说,也只得闭嘴,因为这跟她确实没有什么关系。
王濛忍不住在一旁气道:“我师姐对你本是一片好心,你为何这样跟她说话,难得生得这样漂亮,人却蛮不讲理。”
绿衣女子却回答道:“为什么要让我讲理?”
王濛气道:“你...”
江红立即打断王濛的话,微笑着对绿衣女子说道:“对不住了,江湖相见应是有缘,就此别过。”转头对身后一行人道:“我们走吧!”
张故芳等人纷纷牵着马儿从绿衣女子身边走过,王濛在经过绿衣女子身边时,小声地说道:“我才不理你这样的人。”说罢就跟着江红去了。
女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不理你,却偏偏要说给你听。绿衣女子难得的笑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就不是那样的女人,她若说不理一个人,就决然不会再和那人多说一句,甚至多看一眼。但是她也不否认刚刚那个女孩实在很可爱,这种可爱是她所不具备的。有些人冷漠,但是这冷漠绝对不是与生俱来的,这跟他所生活的环境密不可分,就好比程霜儿眼神中的冷漠和老七身上的杀气。
江红等人牵着马匹,行至在太湖湖畔的一间简陋的小店,这家小店只有最常见阳春面和最普通的劣质米酒。
王濛是一脸的嫌弃,顾云凡也说要去大一点,干净一点的酒楼。但是因为江红的执意,张故芳的默许,这两个名士之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店内的老板就是伙计,收账的是他,收碗的也是他。
店内除了江红一行,还有角落里一酒醉的邋遢道人。
江红一直在注意那个醉酒的道人,注意那道人身畔的剑。
王濛用手帕将凳子和桌子擦了又擦,才勉强的坐了下去,至于那丝绢手帕,也唯有心疼地扔掉。
张故芳语重心长说道:“师妹,出来行走江湖,这些是迟早要去适应的。”
王濛不以为意的回道:“知道了,师姐。”说完就眼巴巴的看着江红,而江红正看着那道人。
王濛娇嗔道:“一个酒鬼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当王濛说到‘酒鬼’二字时,那中年道人才费力的将头抬起,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对着王濛微微一笑,王濛只觉心里一阵恶心。
江红却问向顾云凡,说道:“云凡兄,道士是可以喝酒么?”
顾云凡看了一眼王濛后,笑道:“道家和佛门的戒律大致相同,不杀生不淫邪不妄语,但惟独饮酒,道家却是没有明确规定。”
江红听后继续询问道:“那现今江湖中,喝酒的道人当中,有哪位道长是像他这般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的?”江红说完,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那个醉酒道人。
张故芳此刻惊道:“他就是...”
这时候那醉酒道人却接道:“想不到你们这群年轻人的眼力还不错,识得出我就是酒鬼无财。”话一说完他那一双本就浑浊迷茫的眼睛,突然变得深邃明亮起来,他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摸上了他的剑,他整个人的气势突然从一个酒鬼升华到一代武学宗师,众人只觉得自己眼睛开始花了,瞧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一滩烂泥还是一柄宝剑。
王濛却道:“难道这邋遢乞丐一样的道士就是江湖中人所说的酒鬼无财道人?”
张故芳轻斥道:“师妹,不可无礼。”王濛只得伸了伸舌头。
酒鬼无财逐渐收敛了气势,笑了笑道:“这个女娃娃倒是有趣。”
张故芳赔礼道:“道长莫怪,我这师妹初入江湖,得罪之处,多多包涵。”
无财道人睁开惺忪的昏眼,懒懒道:“我只能包涵,正闲师太教出来的弟子,嘴巴和剑法一样的厉害。”
张故芳再次赔礼道:“前辈言重了。”
无财道人没再理会张故芳,只叫道:“老板,结账。”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整锭金子,
那掌柜的看着这样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金子,只得赔笑道:“这,我这个小店怎么找得开,要不这账等道长下次再结。”
谁知无财道人立马拉下脸来,正色道:“什么这次下次的,给你就拿下,也不用找了。”掌柜的欣喜万分只好收下。
江红却淡淡说道:“我们所知的无财道人,像是一个有钱人么?”他这句话本是问向顾云凡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说给无财道人听的。
无财道人笑了,那张脸笑起来是那样的难看,他疑惑于眼前的这个红袍年轻人看出自己的来历,不知是敌是友,只得道:“不错,无财道人自然无财,向来都只是贪酒骗吃...”
江红截口道:“只是今天这顿酒,是你最后一顿。”张故芳等人都知道江红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们本是为此事而来,他们本来就是来此寻找无财道人。
无财道人听后哈哈一笑,厉声道:“你和那人是什么关系?”
张故芳此时道:“道长息怒,我们和老七没有关系。”当张故芳说道‘没有关系’这四个字的时候,只觉心中一阵莫名的情愫在发酵,她只觉这四个字是那么难以说出口,她接着又道:“我们来此间本是想寻找道长。”
无财道人低声喃喃道:“原来他叫老七,既然他不姓江,那他为什么要以那事杀我?不会的,不会的...”
顾云凡道:“他会的,因为他是个杀手。”
无财道人问道:“那又是谁雇的他。”
顾云凡道:“没有人雇他,雇主本是他自己。”
无财道人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江红此刻说道:“那就大错特错了。”
无财道人怒道:“哪里错了。”
江红道:“因为我知道老七并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那个人。”
这个时候无财道人问向顾云凡道:“你爹是千面罗刹顾千面?”
顾云凡点头道:“道长终究还是认出来了。”
无财道人轻抚着手中的剑,缓缓道:“你跟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教我如何认不出。你爹现在还好么。”
顾云凡看了一眼江红,随即道:“我爹已经去世了,是,也是老七干的!”
无财道人埋下了头,喃喃道:“我就知道他绝不会只找上我的,那件事本是由我和你爹决定的。”
江红摇摇头,苦笑道:“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说的,为什么一定坚信自己是对的?”
无财道人正色道:“因为他的眼睛!”
月圆,无云,繁星冉冉。
老七闭着眼睛,手掌慢慢抚摸着翠竹,一节、两节、三节,然后又是一节...。
他的心境是静谧的吗,不!老七的心在亢奋。但是你看他的样子,会发现又是那样的冷漠,那么的镇静。
谁也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冰冷的人此刻的心绪是如此的波澜,但是老七无疑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无论何时,你从他的眼睛里只会看到冷静和杀意。所以他才会击败内力强过他的江红,所以江红才会说出胜不了老七这句话,除非江红也能学会老七那样,对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眼里只有自己和必杀的敌人,但是江红会学会吗?谁也不清楚。
老七的手离开了竹身,因为酒鬼无财道人来了,他就站在老七的身后。
老七看着脚下的草地,冷冷道:“你很准时。”
无财道人大笑道:“我来,就听你说这废话?”无财道人不是一直都这样有趣的吗?
老七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无财道人道:“有!”
老七道:“你说。我听。”
无财道人问道:“你姓江?“
老七始终没有表情的面容还是有了些许变化,他深吸口气,淡淡回道:“你应该知道,我本该姓江。”
无财道人说了一声,很好。又接着问道:“那你能告诉我,当时救你的人是谁?”
老七回答道:“令狐夫人!”
无财道人喃喃道:“令狐夫人又是谁?”
老七回道:“你问得太多了。”
无财道人笑了,说道:“我即将是个死人了,想知道多一点有什么不好?”
老七却道:“这句话实在不像是一个将死的人该说的。”
无财道人道:“是么?”
老七道:“你先还是我先?”
无财道人叹了口气,道:“一个杀手最不该有的毛病,就是啰嗦。”然后无财道人就出手了。
老七的眼睛一亮,他只觉漫天的星月在这如流水般流淌地剑光下也都黯淡无色,眼前只有无财道人手中那快速转换变幻万千的剑气如匹练般纵横飞舞。
一不留神,老七的颈部被无财道人迸发出万千剑气中的一缕划出了一道血痕,老七也就在这时动了,只见他揉身进那绚丽的剑光之中,一时间破空声呲呲作响,一团青影在剑光中飘来转去,微风袭来,赫然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老七突然撤身而出,无财道人即刻立身收剑,月光下的老七衣衫破损不堪,无财道人也默然矗立,手中的长剑赫然只剩下半截。
老七看着自己的手掌,一道剑伤深可见骨,本来适才老七已拿住无财道人的剑,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无财道人的内力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强得多,所以他才没能将剑夺下,反而让自己受了伤。无财道人心中也是震撼无比,暗想自己这样迅捷凌厉的剑法依旧能被老七拿住剑身,也是惊奇不已。
老七注视着自己的伤口,冷道:“你的剑法很不错。”老七本不懂如何去称赞别人。
无财道人笑了笑,道:“我自己也时常觉得满意。”
老七抽了抽嘴角,眼里散发出一股寒意,冷冷道:“你不是无财道人,你究竟是谁?”
无财道人愣住了,张口道:”我自然是无财道人。“
老七笑了,老七很少这样子笑,准确来说是嘲讽,他从不嘲讽任何一个人。
只听他说道:“无财道人绝不会这样介绍自己。”
这无财道人听后愕然。
这个时候,竹林间一个绿衣女子急步走来,她看向老七,诧异道:“你受伤了?”说着就拿着手帕奔向老七。
老七盯着程霜儿,一字字道:“我说过,你最好不要跟着我。”
程霜儿一边帮老七包扎伤口,一边正色道:“不关夫人的事,是我自己决定要跟着你的。”说完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老七的脸庞。
无财道人见到这绿衣女子到来,惊道:“你认识他?”
绿衣女子回过头来,看着无财道人,突然问道:“拉马尾巴的人?”
无财道人叹了口气,说道:”罗刹门的易容术虽是天下第一,骗得了所有人的眼睛,但却骗不了一个人的耳朵。”待他拿下面具,这人不是江红那又是谁?原来江红再一次的瞧见这绿衣女子的到来竟然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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