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费奥列提商会的。他扣下扳机的那个瞬间,一股突如其来的额眩晕和窒息感袭击了他,从那时候开始他整个人就昏昏沉沉的。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格雷斯可以感觉到他的灵魂正发生着可怕的改变。在思维的死角,一抹黑暗悄然而至,它席卷接触到的一切黑暗,肆虐许久后,最终逐渐沉积下来。
那像是一个活物,炽热而疯狂,邪恶又嚣张,它盘亘在心灵深处,血肉之间,汲取着养分,飞速成长,即将破茧而出。
格雷斯摇摇晃晃地走出费奥列提商会的大门,走上“普罗德摩尔”,眩晕和窒息感一阵又一阵地交替袭来,让他脚步不稳,连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他看见了赫尔艾斯,赫尔艾斯正抱着两个大的药剂包飞奔,帮助被救下来的同胞恢复精力和治疗可能存在的伤势。看到格雷斯以后,她也只是投过来担忧的一瞥,随后就扭过了头,继续帮助伤员。
她很了解格雷斯。格雷斯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在艾维因的时候,他会偷偷离开庄园,随便爬上一棵树,藏在树叶里发呆,一直到他的心情平复为止。
所以赫尔艾斯选择了一贯的处理方式,无视他直到他的心情正常为止,以前经历过的悲伤他都可以以这种方式恢复,那么这次也一定可以。
赫尔艾斯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她抱着药剂包,愣愣地站着,双眼盯着面前的某个方向,神色间满是惊讶和哀伤。
就在刚才,以为同胞在她面前自杀了,雷瑟姆为她们额外准备了可以回复精力的药剂,让她们拥有了最简单的行动能力,于是其中一人在喝下药剂以后,折断了试管,用尖锐的试管断片划断了自己的喉咙。
她将断片留在了自己的喉咙里,因此血液没有很快流得到处都是。
她的死就像是一个信号。在她旁边,一位精灵捡起了她没用上的另一半残片,还有几人也学着她把试管折断,只留下一半,将另一半放在地上之后决绝地用手里的碎片刺穿了自己的喉咙或者心脏。
越来越多精灵倒下,旁边的精灵哪怕没有加入,也没有阻止。只有赫尔艾斯表现出了惊讶的神情。
摇摇晃晃地,“普罗德摩尔”动了。那些自杀的精灵的血最终还是流了出来,随着“普罗德摩尔”的晃动流向各个不同的四处。
摇晃唤醒了赫尔艾斯因极度震惊而空白一片的思维,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毫无防备地撞在一个柔软的躯体上。
“遭受了那些痛苦以后,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它属于这些精灵之中最有活力的那个,只是她冷漠的表情里总藏着狰狞,让赫尔艾斯总是下意识地远离她。
那声音的主人强笑了两声,似乎想表达一下她的友善,只是她的语气充满了难掩的疲惫和仇恨,内容更是与友善这个词毫不搭边:
“给你个忠告,孩子。千万不要被人类俘虏,哪怕自杀也比落在他们手里好。”
“不然——这就是你最好的结局。”
-----------------------------------------------------------------------
再次操控着“普罗德摩尔”,格雷斯却没有再像上次一样坐着,他依靠护壁作为支撑保持着站姿,模糊的视线投向前路。
因为分心操作“普罗德摩尔”,他心底的黑暗已经再也压制不住。格雷斯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连意志也被影响。
格雷斯的手紧紧攥着“午夜政变”,有好几次他都看见面前忽然跑出来两队人类的炼金术士,他们藏在建筑后面,利用军用防御型构装体“防御阵列IV型”作为掩体对他进行交替射击压制,无论是魔力波动,人的呼吸还是人类构装体运行时传出的微小噪音都没有破绽,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样。
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开火,但是苦苦维持的一点理智阻止了这一动作。当那些闪烁着光芒的魔力弩箭刺穿他身体的时候,随着一阵剧痛传来,一切幻象都消失了,而他实际上也没有真的受到伤害,只是那种剧痛格外令人印象清晰。
格雷斯喘着粗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一旦前面出现敌人的踪迹,格雷斯会立马操控“普罗德摩尔”变成堡垒模式。
在堡垒模式下,“普罗德摩尔”的魔法盾将可以完全展开,其内铭刻的魔法阵经过变换和组合以后也会改变输出的模式,从倾向于减轻重量和增加速度的方面替换为增加功率,简化回路,以增加武器和护盾的输出功率,减少其系统重启时间的方向。
“呵呵……”一个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芙萝迪娅也传来了新的情报:
“很奇怪,格雷斯!你的面前没有任何敌人……那些人类并没有封锁你所在的街道,他们驻扎在另外几个方向,但唯独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士兵在你前进的方向上。”
“小心些,格雷斯,我怀疑他们会不会有陷阱。”
“为什么……”那个黑暗的声音继续说:“要逃跑?”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回复了芙萝迪娅,格雷斯试图让自己无视那个黑暗的声音。
““我”在恐惧……“我”在后悔……”
“如果“我”不来这里,“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格雷斯把护壁抓得更紧了,指节也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折断的趋势,但格雷斯依然自虐一样继续增大着力度。
“真是可悲的人啊。”
““我”是个懦夫。”
“只是想让自己开心,“我”就想把妈妈留在这里继续受苦….可想想她遭遇过的一切吧,再想想和她经历的时光……”
“想想她的结局,你可真是个自私又无能的人啊….哦?”
““我”在自责……“我”在……哭泣。”
“哭泣……?哭泣……”
“哭泣!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既然在哭泣,会感到痛苦,那么为什么要逃跑!”
“这不公平!这些人类杀害了“我”的母亲,还残害“我”的族人,“我”有能力杀死他们,“我”有了新的力量,无比强大的力量!“我”为什么要逃跑!”
以格雷斯的左手小臂上的诅咒为起始,红褐色的火焰突起,它静静地燃烧着,并且逐渐蔓延至别处。
这些火焰没有给格雷斯带来痛苦,反而随着它的蔓延,原本右手上的痛苦诅咒也似乎逐渐失去了作用。虽然因长期刺痛折磨导致的麻木没有恢复,但是这种久违的轻松感觉却足以让格雷斯感到舒适。
红褐色的火焰接触到了“午夜政变”,它像水一样顺着“午夜政变”上的魔法纹路流淌,并在沿途点燃猩红色的虚幻火焰,纹路中原本流淌着的魔力没有对这个过程造成任何阻碍。
很快,整柄“午夜政变”就完全变了样子。
“这就是……憎恨的力量。”
这个声音毫不掩饰他邪恶的本质,却带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鬼使神差地,格雷斯把头转向了左边。
他的视线忽然清晰了,站在六米高的“普罗德摩尔”的顶部,格雷斯可以清晰地看见面前的街道上,人类的军队已经设置好了阵地,“防御阵列IV型”以正三角排列,三角形的尖角对准了格雷斯的方向,因采用了模块化结构而能够清晰地看见魔力之间结合点的“卡拉修II型”护盾也已经展开。
在每台“防御阵列IV型”的身后还藏着两台“火力阵列II型”,这是一种仅用于提供压制火力人类构装体,以发射活跃态的魔力束作为主要攻击手段,威力不大,速度也马马虎虎,唯一的好处是消耗很小,因此充能也很快。
到了这个时候,芙萝迪娅的扑翼机群已经几乎全部被击落了,只有不到三个小队的扑翼机还在空中左冲右闪,做出扑击城中心的姿态,吸引了不少人类的扑翼机,为格雷斯减轻了许多压力。
除此之外,虽然看不见,但是格雷斯可以确定在那些“防御阵列IV型”的身后一定还藏着人类的随军工匠,他们通过空中的扑翼机观察着战场,一旦有机会,这些比起普通士兵更加精锐的随军工匠一定不会吝啬手中猎龙弩的能量。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完整的军队,而且已经排开了阵势,哪怕是“普罗德摩尔”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突破这样的防线,所以格雷斯才要求雷瑟姆前往在路上陷阱。
雷瑟姆现在应该就隐藏在附近的某个房顶,如果需要的话,他会从高空配合“普罗德摩尔”向敌人的阵地发起突袭。
准备都做好了,决心也已经下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敌人却没有来。他们在一条街道以外设置阵地,围得水泄不通,却唯独没有理会格雷斯面前这条最短的道路。
是有陷阱吗?格雷斯立马否认了这个想法,雷瑟姆不会被无声无息地俘虏或者击倒,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这个家伙起码会制造一次爆炸来提醒同伴——虽然明令禁止,但格雷斯相信他还是偷偷在身上藏了爆炸物。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不公平……同样是战士,为什么只有“我”在承受痛苦,灵魂无时不刻被憎恨之火灼烧,这些人类却可以在战斗的余裕享受生活?”
“看看他们还残留着微笑的脸,他们缩在护盾的后面而不敢直面“我”,为什么?”
“他们有亲人,这个世界上还有爱他们的人与他们爱的人,他们的生活很美好,因此恐惧死亡……但“我”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
格雷斯的呼吸骤停,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隔着衣服紧紧地抓住了那个叶子吊坠。
“这不公平….让他们也体验一下“我”的痛苦……”
“这就是“我”的复仇……就在这里,就是此刻……”
不——!
我并非一无所有——
“当火铳的声音响起,鲜血飞溅,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的时候……“我”将重生。以“撒旦”的名义散播恐惧,屠杀和毁灭,这便是“我”为莫诺黎司建起的新防线。”
不——!
一旦我的主动进攻引起了人类的反击,我该怎么在围攻下带走我的同胞?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失去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灵魂被憎恨和怒火灼烧,唯有鲜血和哀嚎才可以让“我”的心灵感受到一丝平静。”
格雷斯的手不受控制地举起了铳,对准了人类的阵地。
“从现在开始——”那个声音陡然兴奋起来:““我”就是你……你——就是“撒旦”!”
“不————!
在即将扣下扳机的关键时刻,格雷斯钢铁般的意志力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像疯子一样把手甩开,还因为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潮水般的虚弱感和眩晕感也在这个时候一齐涌上,那些给人危险感觉的真实幻觉又一次出现。唯一的变化就是那个声音终于消失了。
格雷斯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满身冷汗。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