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郃与颜绪是悲催的哥俩儿。
两人排在炎族公子榜最后两位。
前者年纪稍大,按理说已经超出了“青年”才俊的范畴,充其量算是个中年才俊,后者则是在最近一次的公子榜评选中上榜,但实际上二人早就认识。
颜郃祖上参与过上一次傅颜两族大战,并且立下显赫战功,只不过后来在兴城一战中率领部下袭杀,被围困致死。有人说,就是因为其祖辈的战功才让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的颜郃能够位列公子榜。
而颜郃本身却又是十大公子中,最不像公子的。
他不像榜首傅毅臣那般神秘莫测,不像杀神颜百里那样冷酷无情,也不像毒士傅北临那样善于阴谋,更不像傅金铭那种超凡脱俗……
甚至可以说他的气质跟“公子”二字实在搭不上边,永远是那件灰色泛白的短衫,永远是那条懒得洗的麻布裤,永远是那双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顶破大脚趾头的黑鞋。
好酒,且恰巧在榜上排名第九,因而最先被人称作“酒”公子,后来听说此人某次半夜醉酒躺在街市边摊上时,两个顽皮孩子要把他鞋子脱了扔掉,哪知道脱下的那一刻,两个孩子肠子都悔青了。
被那味道熏得昏迷,直到这个酒鬼酒醒,两个孩子仍不省人事。两家孩子的爹娘若不因为对方是“酒”公子,早就上门闹事了。
不过他们也很难上门闹事,因为“酒”公子根本就是无家可闹,家道中落,双亲染病离世,全家剩下唯一的宝贝就是他这块“活宝”。
他能长大也是个奇迹。
至于颜绪,这个勉强挤进了公子榜却尴尬位列第十的家伙,或许这辈子最不幸的事就是结识了颜郃,并与之成为挚友。
至此之后,整个炎族谈及公子榜,都对最后两位难兄难弟闭口不提,好像是形成了一种默契。
“所谓修道一途,各族修士其实大同小异。无论是谁都得走完最基础的至人四步:锻骨、醒神、御兵和阴阳,每每跨越一个境界的难度都是依次增加的。且说从醒神到御兵境,何为醒神?”男子抿了口酒,接着道:
“所谓醒神就是醒悟神识,从锻骨的炼体转变成醒神境的炼神,这其中困难不言而喻,只不过呢每个刚开始修道的人啊就是如同一张白纸,额……你听错了,是白纸不是他娘的白痴!正是如此呢,从炼体到炼神这其中的跨越才容易接受,可是一旦你醒悟了神识,简单来说,见得世面多了,你就挑剔的很了……就像我每次都纠结是找小翠儿还是大红,小翠儿那是真的脆嫩,大红那是真的大……咳咳,扯远了。”
“总之这御兵境选择本命神兵,就像是汉子挑婆娘,你可不能光捡那中看不中用的,啥?婆娘咋用?嘿嘿,你以后就知道……你这完犊子玩意儿别老打断大哥说话,这都是老子的修行感悟你知道不?用那些酸臭书生的话来说叫啥来着……对,叫字字玑珠!‘御兵阴阳好入,我颜郃半句指点难得’晓得不?”
两个汉子并行于一条小路上,相互交流修行心得,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是那颜郃一人高谈阔论,没办法今天酒喝多了。
但是颜绪一点也没有在意大哥话里的漏洞百出,十分捧场的一脸崇拜,不时点头附和,或者拍手称快。
“大哥,你说咱们这么走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儿啊?”颜绪忽然一脸忧伤。
颜郃最讨厌颜绪这一副好像被扯着蛋似的模样,他好酒,可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单纯的好酒,本身看淡一切,没啥事能真正烦到他。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谁也不知道真假,外人只知道他是在爹娘死的那一年开始沾酒的。
“所以我就说你小子修道不行,这玩意儿讲究个循序渐进,哪是急的来的事儿嘛!你啊就是心性不够沉稳,不然在我指导之下,境界早就攀升了,也不至于滞留在……对了,你啥境界来着?”
“阴阳境放下阶。”
“嗯……嗯?”颜郃刚要点头,却发现不对劲,小声嘀咕道:“他娘滴,咋比我境界还高了!”
“哥,你继续说啊。”
“他娘滴!没心情。”
忽然,二人脚步一顿,停滞在原地,颜郃灌了一大口酒,颜绪随手拽起一条草根,放在嘴里咀嚼。
小路两边有风,风中夹杂着一丝丝血腥味儿。
……
黄沙漫卷。
一个年轻人闭目凝神。
衣衫嫣红。
他的身后躺了五具尸体。
人是他杀的,身上的血是他们的。
“凡小子,你出手现在是越来越果断了,感觉你好像修为又有进步。”
年轻人道:“石墙前,见那傅毅臣和傅金铭恶战,确实感悟到不少。其实傅金铭这种人,为情所困,却走不出其中,有时候既是无奈,又是命运使然。”
“你不是不信命的嘛?”
寻凡摇摇头:“其实命这东西,不可全信,不可不信。所谓命运命运,究竟是为命所运,还是我可运命……说不好。但至少他傅金铭是为命所运了。”
识海空间里的印老白眼直翻,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有这些“倚老卖老”式的感叹,他寻凡年纪轻轻倒是跟我扯起命运了。
老神在在的。
不过好像他说的没错,似乎真的那么一回事。
寻凡似乎觉察到自己的一番话,伤了里面那位确实是老人的心,微笑道:“印老你见多识广,你说我们究竟在哪儿?”
这招果然奏效,印老十分受用,认真道:“按理说,我们就身处炎域之中,毕竟他们真正炎族人的感觉不会错,这里冥冥中有指引他们的力量,嘿嘿……是不是关键时候还要靠我老人家的搜魂之法!”
寻凡身后的几具尸体其实都是炎族之人,他并非嗜杀成性之人,只不过能够来到这里的修士,要么对自己的修为有恃无恐,要么就是富贵险中求,为了机缘索性豁了出去,加上自己这个“假”炎子的身份,不得不惹得别人图谋不轨。在炎域石墙前,所有人都被“新”炎子傅毅臣的狠辣手段震慑到了,而自己当时在别人看来就是一言不发的怂货,自然成为这里的众矢之的。
只是这些人记性太差,似乎忘了前不久,自己出手直接灭杀了陈三尺,并且接下了半步悟法境高手裘崇俨的杀招。
或许他们也没忘,又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棋走险招,利欲熏心。
“然而,所谓的炎域之内,竟然只有茫茫无边的黄沙?”寻凡思绪不通。
他与其他人一样,被巨大的引力吸了进来,在那股力量面前,一切人和物都显得微不足道,即便是傅颜两氏的族公也毫无抵抗能力,任由狂风肆虐。
“莫非是这里曾经被打开过?就比如那狐尊,会不会那人已经出手,提前掠夺了机缘?”印老提出一个质疑。
寻凡则是蹙眉摇头:“这说不通的。首先我想那叫媚儿的女子,就是先前我在宁都城内遇到的老板娘,一个人的外表会变,那个眼神却骗不了人。不管她是不是对傅金铭真心,这女子的出现本身就代表着其背后的狐尊在暗中窥探一切。如果炎域内的机缘已经被掠夺,那女子的存在就说不通了。”
“何况,如果颜守正说的是真的,那么恐怕除了我和傅毅臣就再也没人可以打开炎域之门了。”寻凡此话一出,没来得及让印老表示疑惑就接着道:“你可记得颜守正的话?有仙凤降临,开启炎域之门。你可想过,我从东域以逃遁之法到了炎族之地,真的是你所说的,因为黑气邪门且禁术残缺,使得降临之处随机?可为何偏是这炎族之地?”
印老忽然急了:“这可不关我事!”
寻凡笑道:“这我知道。只不过你觉得一切真的是巧合嘛?我逃遁到炎族之地,亦或是说降临此地,颜守正推演出是我这个身怀异数之人打开炎域大门,这一点也不会有假。再者,什么是仙凤降临炎域?你猜……”
寻凡话到此处,戛然而止,这一突然留白却让识海中的印老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沉声道:“你是说……这一切跟九阳凤涅诀有关!”
“或许吧。”寻凡没有给一个确定的答案:“但我想,你是最清楚这九阳凤涅诀有多么不同寻常的。我靠此法杀了望月,初涉太阴太阳之力,更重要的是锻铸魂灯。而我想所谓仙凤降临的意思,也就是让我用九阳凤涅诀打开炎域之门。”
语不惊人死不休。
寻凡后面的话更让印老惊愕:“颜守正说,只要苏醒了无限接近炎帝的血脉之力,就有机会打开炎域,我想这就应该是那傅毅臣能够做到的原因,只是我想九阳凤涅诀所蕴含的火之力量让当初寄生于炎帝的望月都忌惮,直言此火不输炎帝之火。那我想,创造此法,抑或说创造出那完整的游龙赋之人,应该比之炎帝只强不弱。”
“对了,印老你说当初与云门祖师共分此法,云迟获得了九阳凤涅诀,你得到了什么?若是这二者合一,是不是就能得到完整的游龙赋?”寻凡忽然冷冷一笑。
印老似乎意识到什么,语气忽然严肃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曾说,自己的修为被云祖封印,只有巅峰时期十分之一不到的修为,十分之一不到的修为就已经是阴阳境?”
“你想要趁机夺舍,却一直没办法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手。我想你一直不敢在盛家老祖面前出现,也就是怕被看出端倪吧。”
“这一路上,从东域助我逃遁,到炎族之地发生的种种,你一直装疯卖傻,我很奇怪你还是那个在云门搅弄风云、施展诡计的人吗?”
二人皆陷入沉默,只是寻凡率先打破沉寂:“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
这话在印老听来,有些莫名心酸,想当初寻凡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一般,甚至在一开始的计划中,根本没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只不过因为杜子涵的搅局才让他逃过一劫,奈何今时今日,自己沦为阶下囚,生杀予夺全在寻凡的一念之间。
“不管怎样,我是救过你的。而且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杜延毁了云门,我也恨他入骨!”印老很诚恳的回答这个问题。
寻凡幽幽一叹:“我且放你自由,但是这辈子别在我面前出现!”
“多谢。”印老寡言。
寻凡念诀,眉心处飞出一只玉简,就是这只玉简困住了那个曾经与云门之祖一个级别的存在。
一只血色蝙蝠正要从玉简中挣脱。
忽然之间,寻凡眉心那盏魂灯祭出,照在玉简之上!
“寻凡!你出尔反尔!”
“姬文图是被你杀的,你搜了他的魂,知道了紫蛊的控制之法,是嘛?”
寻凡的脸忽然变得阴沉:“事到如今,你仍贼心不死!想趁我分神之时,借紫蛊杀我嘛!凭你的手段控制紫蛊远比那姬文图要可怕,可你低估了我对紫蛊的掌控,更小瞧了我的魂灯对识海的绝对掌控!”
血蝠挣扎,想要逃避开那来自魂灯的炙热光芒。
这种阴暗生物,本身就惧怕光明,何况那燃起的魂火生有太阳之力,岂是血蝠可以承受的?
“啊啊啊——”
血蝠肉身里传来印老凄厉的叫喊。
“其实我根本没打算放过你,你带我逃遁东域不假,但是云门之灭,我师尊之死,你都脱不了干系!”
“你,还有紫胤,都是罪有应得。”寻凡冷漠开口,看着那只血蝠在如火般的炙热魂灯照耀下,魂飞魄散。
这个年轻人,与那个在药谷里为爹捣药的青春少年判若两人。
其实在与望月一同被困在那方太阴太阳空间内时,寻凡就察觉到印老想要趁机夺舍,那本该是最好时机。
如果说印老一开始忌惮于寻凡所携带的“黑祸”,那在降临炎族之地应该不必再担心,而在他锻铸本命神兵的时候,恰是对自己识海掌控最薄弱的时候,可惜对方害怕太阴太阳之力横生变故,不敢下手。
既然机会丢了,那就不会再回来。
他根本不会相信对方口中的那些虚情假意,因为他明白,这个老人身上有着游龙赋的另外一半,只要成功夺舍自己,得到九阳凤涅诀,他未必不能恢复当年的巅峰状态。
就在寻凡准备一探那剩下的一部分游龙赋残卷其中究竟时,忽然感受到一阵异样气息。
并不像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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